夜幕降临,家家户户都挂上了红灯笼,远远看去,整个火刀村就像是被笼罩在了一片红绸子里,融暖而柔和。从土路上传来的噼里啪啦炮仗声不绝于耳,半大孩子们迫不及待地扒了两口饭,便相约跑了出来,想趁着开始守岁之前,再好好地玩一玩。
花小麦和潘太公、潘太婆也算是热热闹闹地吃了年夜饭,将菜碗收拾停当,仍旧围坐在堂屋里的火盆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老年人不习惯晚睡,亥时刚过,二老的眼皮子就开始打架。等好容易熬过子时,两人都困倦得仿佛丢了魂儿,走路都摇摇晃晃起来。花小麦想笑又觉得不好,拎起一挂炮仗在院子里放了,又将二老送回房,检查了厨房的灶眼和堂屋的火盆,确定应是无纰漏了,才静悄悄地回了隔壁。
景家小院里仍然一片漆黑。
花二娘摆明了是不想在婆家过夜的,如若不然,她也用不着三番五次地跟景泰和确认强调。此刻早过了子时,即便从村子南边慢慢吞吞走过来,也应该已经到了家,花二娘和景泰和为什么还没回来?
花小麦并不曾将这当成一回事,只想着,十有八九是景老爹和景老娘舍不得儿子,强将人留在了那边过夜,也并不出奇,于是自顾自锁紧院门回了西屋睡觉。
潘太公记挂着做蜜饯点心的事,初一一大早,花小麦还没起床,他便已然去将那松榧杏榛四样干果买了回来,趴在墙头一声声叫唤花小麦的名字。
这就是当老人的一片心吧?花小麦被搅扰了好梦,却也并不恼火,笑嘻嘻接了他递来的纸包,就立刻忙碌起来。
所谓橙饼,是以又鲜又大的橙子连皮切成片,再去核捣烂,加水与少许面粉一同熬煮,一边快速搅拌,一边加入砂糖,待得熟了,再快速倒进大瓷碗里,在屋外冷空气中放置一天一宿,凝结成块,便可以切片食之;
至于那酥黄独,则是将松榧杏榛四样干果炒熟,研磨成粉,与面粉充分搅拌成面糊,再将那蒸熟了芋头切成片,在面糊里打个滚,淋淋漓漓地下锅油炸。干果的清香加芋头的糯香,再配合油炸的酥香,一口咬下去,就让人登时张不开嘴,生怕将那带着油滋滋香气的碎屑喷出来哪怕一点。
这酥黄独是要现做现吃才最好,我今天做了,不过是给您尝尝味道,看您可喜欢。花小麦将锅里的炸得金黄的小饼盛出,抬眼对墙头上的潘太公道。
她忙了一整个上午,潘太公就一直牢牢扒在墙头,眼巴巴地望着厨房的方向,花小麦怕他摔着,几次让他会屋去歇息,并再三保证一做好立刻端过去给他看,他也只是不依,简直让人疑心,他其实完全是自己馋嘴。
此刻,他小心翼翼地从花小麦递来的盘子里拈了一小块酥黄独,送进口中,面上的表情骤然急剧变化,支支吾吾了半天,却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我明白您的意思,您只说好吃就行了。花小麦忍不住笑出声来,索性将手里的盘子整个儿塞进他手里,这个您和太婆吃吧,等您两个孙孙来那天,我再现给他们做。
潘太公欢天喜地地端着盘子下了墙头,身影消失在堂屋门口。花小麦站在院子里伸了个懒腰,抬头望了望日头,直到这时,才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
已经是中午了,花二娘和景泰和仍旧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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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年拜年~
第三十六话 坏事的甲鱼汤
正午时分,太阳周围镶着一圈薄云,就像带了一个毛茸茸的围脖,摇摇晃晃升到中天,火刀村南边的景家老宅,却仍然关门闭户,闻不见一丝声响。
堂屋里还摆着昨日晚间吃剩的年夜饭,过了一夜,菜肴中的汤汁有些凝固了,在盘子边缘滴出一排浑浊的小圆点,愈发显得桌上狼藉一片。
哎哟,我的肚子喂,可疼死人了
左手边的大屋内,景老爹和景老娘都斜倚在榻上,各占了一头,抱着肚皮不住呻唤;西侧的厢房里,花二娘和景泰和同样满面痛苦地伏在床边,脸色白惨惨得吓人,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不断往下落。
至于那景老太,却是早窝在自己房里,连声音也发不出了。
昨晚景泰和领着花二娘回到老宅守岁,年夜饭吃到一半,几人便先后都感觉到肚子疼。
乡下人养得粗,平常有个头疼脑热的也都不当一回事,这么一点小毛病,自然也不曾放在心上,只当是饭桌上吃得太多积了食。几人甚至还照常放了炮仗,围在火盆边,捂着肚子强颜欢笑守岁,一直撑到了子时以后。
因身体不适,景泰和便与花二娘商量着在老宅住一宿,明儿一早再回自己家。花二娘当然不愿意,可架不住肚子里实在肠儿搅痛得慌,也只得勉强应了,与景泰和在西边的厢房歇下,只盼着明天一早起来便神清气爽,立刻回家去。
岂料隔日天光,肚子里那疼痛不单没消失,反而愈加厉害了。
老这么着不是办法,我还是得去请个大夫来瞧瞧景泰和挣扎着撑起身体,替花二娘抹了抹腮上的冷汗,刚坐起来一点,肚子里就又是一阵大肆翻搅,五脏六腑都好像挪了位似的,噗通一声又栽回被褥里,苦笑着低声道,这肠子肚子,怎么就跟缠在一块儿打架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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