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雄早早地便来了后院,每一位客人抵达,他都会不厌其烦地亲手往那粗陶小碗里加上一勺蜜汁,然后兑入滚水,笑呵呵不无自得地解释道:我今日请的大厨说了,这碗汤水叫做暗香汤,是用雪枝上的梅花加盐腌制而成。你们看这颜色,红嫩嫩的,多可爱?我方才尝过了,那叫一个香啊,比那一两银子一小包的上好茶叶还好吃!
伙计们关了铺门,也凑到后院里,与宾客们混在一处坐下,端起那小碗一喝,果真纷纷赞不绝口。孟郁槐也来了,将那小碗送到唇边轻轻抿了一下,目光微亮,不自觉地往厨房大门的方向张望了一眼。
此时的花小麦,正忙得脚不沾地。
刘嫂子,张嫂子。她一边不停手地在案上操作,一边回头招呼那两个妇人,时辰差不多,做好的菜可以端出去了,记得我跟你们说过的,要
要先上味浓的菜,后上清淡的菜,无汤的先上,有汤的留到最后嘛,都记住啦,你就放心吧!两个妇人笑呵呵答应一声,端起一盘红煨羊肉、一盘酱炒三果走了出去。
还嫌我啰嗦了?花小麦抿唇微笑,却也来不及再多说什么。她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面前这道草菇煀禾花雀之上。
莫说是在花小麦从前生活的年代,就算是如今,禾花雀这样低廉的东西,轻易也上不得大台面,也正是因为如此,许多人都忽略了,其实禾花雀,是一种非常肥美鲜嫩的食材。
寻一个瓦罐,罐底填一片厚厚的肥猪肉,禾花雀剥洗干净,用姜汁、黄酒、糖和豆酱油腌制之后,肚子里塞上肉糜,与蒸好的鲜草菇汁一起搁在肥肉上,表面再盖一块肥猪肉,蒸熟便可以上桌,吃起来十分鲜嫩,且丝毫不腻口。
说起来似乎并不难,但禾花雀个头小,肉质嫩,一个不小心便会过了火候,吃上去又柴又硬,非常影响口感。同时,草菇汁要熬得鲜香恰到好处,也极考验厨子的功力。是以,花小麦丝毫不敢怠慢,务求每一个细节,都毫无破绽。
将近午时,所有的菜都上了桌,团年饭终于开始了。
金黄透亮的虾油豆腐、清淡幽香的宝鸭穿莲、浓郁红亮的草菇煀禾花雀最后上桌的,是一道黄精枸杞鸡汤,颜色缤纷,摆盘精致,刀工细腻,香气扑鼻。
乔雄端起酒杯站起身,满脸带笑地道:这一年来,多亏了伙计们踏踏实实地帮忙干活儿,诸位朋友也都鼎力相助,到了年尾,咱们也该凑在一块儿好好乐呵乐呵。略备了一桌薄酒,我也不会说话,大伙儿千万别客气,一起干了这杯,就起筷吧。
众人也都跟着纷纷站起身来,一阵杯壁轻碰之声,接着便陆陆续续扶起手边的筷子。然后
然后,诡异的事情就发生了。团年饭,原本应当热闹喧嚣,互相寒暄,说笑之声不绝于耳,然而,院子里却一片安静。没有一个人说话,除了筷子和碗碟相撞发出的清脆响声,再没有任何动静。
花小麦一直没有离开厨房。一个人张罗一桌酒席,即便是有两个厨妇落力相帮,她却仍然累得有点受不了。在灶台前站了两三个时辰,免不了腰酸腿软,只得找了个凳子坐下歇息,同时心中惴惴不安。
他们怎么连一句称赞都没有?她的厨艺,真有那么差吗?大糟糕,若是花二娘知道,她无端端消失了半日,做出来的饭菜却没人懂得欣赏,保不齐还落下骂名,非活剥了她的皮不可!
刘嫂子,那个虽是对自己的厨艺很有信心,这会子,她却也有些坐不住了,将正要走出门去的一个妇人叫住,咬了咬嘴唇,又不知该怎么说,竟有点期期艾艾之色。
那妇人等了一会儿不见她说话,笑了笑便抬腿走了出去。花小麦趴在脏兮兮的灶台上,心中七上八下,不知是起得太早还是累得太厉害,眼睛一眯,居然睡了过去。
这顿团年饭,直吃了一个多时辰方告结束,宾客们接二连三地告辞,伙计们下午放假,也都相约着回了家。花小麦趴在灶台上睡得人事不知,还是那张嫂子进来收拾碗碟,才就手将她推醒。
散了?花小麦初时还有点惺忪,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一个激灵跳起身,瞪大了眼道,乔大叔有没有说什么?
张嫂子唇边带着一抹笑容,将她往外一推:花家小妹,你自己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花小麦满心疑惑地从厨房走出来,三两步,便来到了那尚未来得及撤下碗碟的酒桌前,目光落在桌上,当即就是一愣。
盘子尽皆空了,汤水被喝得一干二净,连菜碗中的汁也被蘸来吃得一丝不剩,最好笑的是,连卤盘中的萝卜也有人咬了一口。碗碟之中干净得像是被狂风扫过,桌上徒留一大推拆下来的骨头。
几乎是不由自主的,花小麦唇边漾起一丝笑意。
这便是,对厨师最好的褒奖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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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话 终于松了口
这帮人,怎地一个个儿跟饿狼似的,家里媳妇不给饱饭吃嘛?
张嫂子捏了条帕子出来收拾桌子,口中哭笑不得地嘀咕了一句,又侧过身子来看了看花小麦,揣着手笑容满面道:花家小妹,没成想你这厨艺还真是了得,瞧你这副小身子板,怎么就能有这么一手绝活儿?我们在厨房里给你帮手,虽没亲口尝着味道,单是闻那股子香气,今天也算是赚了!哎,看着自己做出来的饭菜被吃得一干二净,你心里肯定特高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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