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还没老得这样厉害,四公主与德妃娘娘相继逝世,他便愈发显老了。不知道是哪年,他来华翎宫让六姐姐给他拔白头发,那时才一两根。现在再拔,怕是要秃。
第4章 偷工减料 某天吃了三碗还没饱,我觉得……
之后几天我都躺在屋里养伤,让小孙子弹琴助兴。未入宫前,他在戏班子里混,弹得一手好琴,曲儿也唱得不错,只是声音略显阴柔,唱不得高音,低声哼哼也很有韵味。
我问他唱的什么,他笑笑,说不知道。再追问下去,原来是幼时他娘哄他睡觉时唱的歌。他没进戏班前家中也是诗书世家,不知道长辈犯了什么错,全家被查抄,他与家人失散,几经辗转,随戏班子流落到燕国。后来得罪了权贵,一刀下去,清净了。
以他这样的容貌,气度,应该能去太后娘娘宫里当红人,却在华翎宫里闷着,一呆就是几年,也是个闲散低调的人。
近来我越来越爱听他念书,简直到了痴迷的境地。他念书的时候,温温润润,声音和珠玉一样好听。听他念书,就像在亭中避雨,水珠打在菏叶上,凉风习习,惬意慵懒,不知不觉眯起眼睛,什么都不想做,就那样听到天荒地老。
我总觉得他声音变化很大,念书时尤其悦耳,问及这件事,他当即模仿出好些人的声音,惟妙惟肖,甚至连我的声音也学得十成十。我想试试其他人能不能听出差别来,他就装模作样捏住嗓子,用我的声音朝门外中气十足喊道:
“杜若姑姑,我有些饿了。”
很快杜若姑姑就送来了小厨房新做的羊肉粉。汤还烫着,一层薄如蝉翼的羊肉浮在上头,粉丝晶莹剔透,顶上浇一小勺辣油,红得诱人,香气四溢。我要了三碗,吃完两碗,还给小孙子留了一碗。希望他长些肉,大腿一定要粗过我的胳膊。也希望我能因为少吃一碗瘦上一点。去年夏天的衣服今年已经穿不上了,宫人们都说是因为我长高了,但卡住的是腰身……我骗不了自己。
我不知他改变声音说话会伤到嗓子,有几日他告病,我悄悄摸过去,发现他张口连声儿都没有,才改掉那个听书的习惯。后来想跟着他学这门绝活,他很敷衍的教了两次,说我没天份。我总怀疑他在骗我,毕竟像我这样冰雪聪明的人实在不多,至少也要教三次,说不定就成了。
以前念书时,他不止读闲谈杂记,也读史书、诗集,而且能做到过目不忘,看得多了,平日里说话的时候,也爱带上几个典故。
他成了华翎宫最有学问的公公,常常被小太监们围着讨教。被奉承得厉害时,他有些羞赧,白净的脸上泛起薄晕,低头握拳挡住脸,平复了心绪才敢露面。现在华翎宫的公公们都流行学诗词,说话也文绉绉的,若是得了我一句称赞,要高兴半天。
十公主出嫁后,我是宫中最年长的公主,有二哥这个郡王当靠山,未来夫家在京中是大族,燕皇时常念叨一二……后台又多又硬,活得很是畅快。奉承我的人越来越多,太后娘娘偶尔也召我过去说话,今夏反倒忙了起来。
即使再忙,我都要留半个时辰与小孙子一起玩,或是看书论史,或是行军布阵,在沙盘上推演前人的战局。有时候他累了,也不客气,把书一放,到外头喝口水润润嗓子,开始弹琴。有时有曲,有时只是信手闲谈,光看他的眉眼,心中的不平便消散大半。
不平多是因为苍皇。苍国人都说懿贵妃恃宠生娇,轻狂无礼,德不配位。六姐姐是怎样一个人,我再清楚不过,那传言多半和苍皇有关系。一想到六姐姐被这样诋毁,气得我肝都痛了。具体如何我又不太清楚,六姐姐写信只说好,附带着各种新奇点心、菜品的方子。使臣说她今年爱穿银红色,越接近大红越爱穿。六姐姐在华翎宫时,穿得总是很随意,一身搭配妥当,便叫人挪不开眼。她从未表现出对某种颜色的偏爱,我很慌,除了维持与她的通信,什么忙也帮不上。
十二公主也听说了这件事,特意来华翎宫感慨人心易变,我与她争论一番,最后把她赶了回去。难道做了妃子人就会变坏?德妃娘娘就很好。十二公主却说娘娘求神拜佛是因为做了亏心事,实际上她满手血腥,是个有手段的人。
宫内都传我痴肥如猪,心机深沉。前者过于夸张,后者更是子虚乌有的事。可见传言假多真少,只能听着玩玩。
宫内一如既往,表面和谐,内里风波不断,华翎宫从不掺合任何事,像是与世隔绝的一块净土。
今春惊蛰那日,二嫂生了个儿子,很健康,满百日时天气正热,燕皇赏赐了不少金银布帛。我送了一份厚礼,把以前的玩具收拾了几箱,一起送到二嫂那里去,没见宾客,又回来了。华翎宫的玩具是六姐姐传给我的,现在我又要把它们传给小侄儿。
不管他玩不玩,总好过留在宫里吃灰。
六姐姐的房间一直空着,隔几日宫人就要打扫一回,仍然散发出没有人住的特殊气息。也许是灰尘味,也许是潮湿的味道,连熏香都盖不住。我偶尔在里面躺一会儿,希望身上的人气能熏熏屋子。
等过了最热的时候,二哥和二嫂就要搬去封地了。二哥想带上我一起,燕皇没同意。未出嫁的公主没有跟随兄长同住的道理,除非燕皇出游,不然在出嫁前,我永远也出不了京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