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谁心里都清楚,往后再像今日这般亲密地聚在一起,无话不谈,要比登天还要难了。
张儒秀在灯火葳蕤之中,瞧见两位哥畅谈的身影,瞧见嫂嫂抱着孩子轻声细哄的模样,心里也软的不成样子。
往事历历在目,居丧也算是一段别有风采的日子。
四年前她还是那位娇养的新妇,四年后她稳重不少,自己都没察觉。不过在旁人眼中,倒是觉着张儒秀一路走来吃了不少苦,也学了许多知识。
表面上看,她仍是聪慧伶俐的美娇娘,可有些经验,是潜移默化地安插在人身上的。
这些经验,一时看不出来。过了好些时候,才褪了雾色,流光溢彩起来。
“嫂嫂,我敬你一杯。”张儒秀端起酒盏,由衷说道。
嫂嫂瞧她一脸正经,调侃着她与二哥越过越相像。不过末了还是腾出一只手,回敬她,将清酒一口饮下。
“往后我不在你身旁,凡事你要学着自己上心。姑舅一走,娘家人又远在天边,你更要时刻提起心神来,莫要走弯路,莫要叫自己吃些不必要的苦。”嫂嫂一时哽咽,话里也满是颤意。
张儒秀本想与人轻松离别,到头来还是红了眼,应声说好。
嫂嫂见张儒秀一脸委屈模样,赶忙掏出绢巾给人拭着泪,一边又交代道:“往后你与二哥可要携手并进。他比你大,也能照顾你。二哥性子执拗,可他听你的话。你也得常常劝他,莫要叫人在官场上遭小人忌惮。”
张儒秀吸着气,把嫂嫂的话认真听了进去,点头道好。
“离别乃是常事,想开就好。”嫂嫂说罢,伸手指向两位哥所在处:“你瞧,两位哥也是常经离别的人。”
“我们啊,就如风中飘荡的柳絮一般,风指向哪儿,就飘到哪儿去。也正是世事无常,欢聚难别离易,心里才会难受不舍。”嫂嫂颇多感慨,想说的话还未说尽,便被怀中的孩子胡乱扯着衣襟。
“阿娘……饿……饭吃……”
小孩子口齿不清咿咿呀呀的话逗笑了两人,嫂嫂忙给孩子喂了口粥,“真是个成日里只知道吃的孩子!”
张儒秀依旧与那小孩子大眼瞪小眼,伸手点着小孩子的胖脸,说着逗弄话。
偶尔朝那边望过去。
司马光与大哥笑着说些什么事。
可张儒秀明明看见,司马光的眼眶也是红着的。
灯烛光葳蕤连绵,叫人觉着恍如身处梦境一般。笑声,说话声,都听不大清。
张儒秀悄悄望着司马光,心里说了句好梦。
梦醒之后,仍是那坚定温润模样。
作者有话说:
第105章 延州重逢
翌日大早, 院里的仆从都相互帮衬着把搬家物件给搬上了车。家主居家守丧,生活过得本就拮据简朴,故而车上也没多少大物件。
那些衣裳, 随意捎上了几件, 够在路上换着穿就行。何况衣物到地儿时还能再重新置买,犯不着太过怜惜,什么都不舍得抛。
司马光要去延州, 之后又要去汴京城进有司里销假, 最后才是要赶到滑州赴任去。一路走驿道,为着不耽误行程, 自然也是上路从简。
那车上多数都是那些张儒秀离不开的妆奁绣裙, 整整齐齐几大箱摆在上面,还盖着一层布。
四年前在晋州时,老人家一去世,司马光便遣散了多数仆从,为的就是路上从繁就简。仆从临走前, 司马光还多给人发了两个月的月钱, 算是宽慰人心。
故而如今再到几个州郡去, 跟在身边的只有宅老养娘女使几位了,都是一路跟着司马光过来的老人或是些干活儿伶俐的新人。
一大家昨夜睡得早, 今早也趁着天刚蒙蒙亮,便起来简单洗漱一番, 做个道别, 之后便各走两路去了。
司马旦先司马光一步去汴京城销假,临走前只是再三吩咐着叫司马光常给他写信。
一番颇显慌乱的告别之后, 坐在马车上, 张儒秀仍没缓过神来, 低头发着愣。
司马光见了,只牵过她的手,放在膝上,低声询问道:“在想什么?”
张儒秀摇头,叹道:“只觉过去的那些事都来得太快了,叫人都来不及做出反应。前些年你也当了几个州郡的官,来回辗转,总是在某处还没待久,便接了新的调令,要去到别处。原先我想,你在衙里好好办公,我也在乡野之间尽情做喜欢的事。到如今,你的那些抱负还埋在心里,我的那些铺店也都没有发展开来。”
司马光自然清楚张儒秀心里一直存着的幽怨。他自己心里也存着气,自他赴试唱名后,为官的年数还没居家守孝的年数多。倒也不是埋怨自家爹娘,只是觉着一年接一年过去,那些抱负不谈实现,就连想找个地方倾诉一番,也实在无路可去,心里自然不好受。
“宦游制度当下,没有一位地方官能在任上连着呆几年,除非是京官外调,官家下旨才行。”司马光说罢,顿了顿,又开口道:“这几年,我的那些想法成了空话。你跟着我,自己的事也没能做起来……”
听到这处,张儒秀赶忙出声说停。再往下说去,司马光定是又得无端指责自己一番,说叫她受苦之类的话。
她哪里在意的是这些呢?
“你放心,往后会慢慢变好的。”张儒秀拍着胸脯,满是势在必得地说着,“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啊,根本就不是一个适合待在地方办公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