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院里时, 张儒秀依旧不依不饶地追问着, 只是都被司马光以公务繁忙给搪塞了过去。他一进院,便把自己关到了书房里去,也不知何时才能出来。
“娘子,您同大官人之间……”晴末站到张儒秀身旁,颇显犹豫地询问着。
这时张儒秀正照料着后院南边小菜园里的蔬果, 偶尔还瞧瞧一旁开得正好的达木兰花, 折了几枝想簪到白玉竖瓶里。
这番动作要在平常, 任谁见了都得称一声雅致。
只是如今寒冬腊月里,屋檐上积着霜雪, 青苔路面上也结了一层冰。张儒秀在这冰地里来回走,她觉着自己是闲着无趣来此处找些乐子, 晴末却觉着这是夫妇二人闹了矛盾。
这不, 大官人一声不吭地待在了书房里,除了夫人, 谁都不叫进。娘子冒着寒折花, 也不披层小氅篷, 就这么在后院里呆着。
院里两位主子回来后也不多交流,哪似平常,进了屋黏腻地不行。
眼见着娘子的生辰也要到了,如今闹个不痛快,自然叫众人都难堪。
“娘子,回去罢,大官人要担心的。”晴末拿着白玉瓶走了过去,递到张儒秀身旁。下一瞬,瓶里便进了几枝花。
“他担心?他会么?”
从司马光遮掩心思那刻时,她这心里便升了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心头酸酸的,似泡了醋一般;还涩涩的,似枝头上半生不熟的野柿子一般。
她这抱怨一句,没看见身后的晴末偷笑起来。
“怎么不会呢?”晴末一边回着话,一边跟着张儒秀往前走。
不多会儿,瓶里的花便插满了来。
花枝未得修剪,只是被人随意折了下来,倒刺丛生,瞧起来十分扎人。那瓶里各花尽有,朱绯雾青,被人随意捆在收口瓶中,瞧起来颇显拥挤。
晴末给张儒秀整着瓶里的花,娘子不发话,她也不敢把这扎眼的花给扔了,只是把同色的花整到一旁。
抬头见张儒秀仍心不在焉地剪着花,便开口劝道:“娘子,大官人那般在意你,把你看得比自己还重。您赶快回去罢,若是着了风寒,大官人一发火,我们这些下人该怎么过啊?”
“发火?”张儒秀听到此处,腰杆也直了起来。她记忆里,司马光一向温和,莫说发火动怒,平日里连大声说话都很少见。
想来,先前同吴娘子在一起,回的晚了,他说话声才稍稍大了几分。
“他那性子,温和得似一头小羔羊一般,没脾气的。”张儒秀说罢,依旧剪着花,只是她自己都没意识到,方才那话里喜悦之气。
晴末自然懂张儒秀的心思,此刻听她这般一说,回话也只管往里添油加醋,末了还在心里盼着大官人莫要怪罪她诋毁人形象。
“大官人只是在娘子同他待在一起时才那般温和而已。”晴末耍着小心思,话里满是委屈。
这话一出,张儒秀连脚边的花都顾不得剪下,赶忙转身来,关切地问着:“他怎么了?他欺负你了?”
晴末摇摇头。
“娘子您午后去铺里时,大官人若得了空,定要趁着这会子您不在院里的好时候,叫宅老召来院里的下人,开个会。大官人也会到场,总会问些娘子您的起居吃穿方面的事。大官人听罢,若觉着不少,定是要扣那些人不少月钱。”
“开会?扣月钱?”张儒秀蹙着眉,没想到司马光会趁着她不在,做这些事。
“似我和晴连这般近侍,每次开会,大官人都得把我们叫过去问话一番,生怕哪里怠慢了您。”晴末瞧着张儒秀的眼色,继续说道。
“他……”张儒秀想开口说些话,却又不知到底该说些什么。
“他瞒着我做这事多久了?”张儒秀觉着心里堵着什么笨重物件一般。
明明从前她不是这样的。
刚成婚时,她是不会在意司马光所做的任何事的。
可如今……
晴末她一副惆怅模样,心里也是心疼。只是思来想去一番后,还是觉着继续说下去好。
娘子同大官人,便如同天边日日悬挂着的日与月一般。二人之间的关系,听起来好似无比密切;若真探讨起来,便又觉着心与心之间似隔着万重山一般,怎么都凑不尽。
可晴末明明可以看出,二人心里都是有彼此的,无非是占重不同而已。
“大官人这些关照,从您二人成婚后便开始做了。不过那时他不叫人告诉您,也吩咐我们这帮子人千万不能泄露风声。”晴末说着,蓦地便想到去年上元灯会前,大官人私下里给她们交代的事。
去年,娘子的生辰恰好落在了上元前夜晚,只是那时院里上下都忙着明日上元灯会游玩的事,在自家娘子生辰一事上,难免有些地方会忽略下来。
大官人有心,用着那本就不多的月钱,给山棚里的人透了消息,叫人备上几束自己准备的烟火,等着生辰宴上放。
那一晚,烟花肆意绽放,在灯会之前燃了又燃。
华州的百姓以为是哪位粗心的人放早了烟火,只是心里实在觉着这烟火煞是好看,便都出门来抬头赏着空中的烟花。
张儒秀那时也以为这只是个小意外而已,晚膳时瞥见窗外的烟火,只是笑了下。
心意不相通,这事叫晴末看来,只是觉着可惜。娘子不知道那烟火的来处,不知道烟火本是为她而放,纵使花千树绽开,又有何意义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