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吴娘子上了车,马车也辘辘走远,司马光才松了口气。
“下……下官衙里还有事,便先行一步了。”
县官方才眼见着吴娘子的一番操作,总觉着自己似是无意间知道了些不该知道的事一般。
判官他可不敢惹,便想着早些避讳一番,免得遭人嫌。
司马光自然能看出县官的无端惶恐,便温和地交代道:“记得妥善安排那批粮,百姓可等不得。”
“是……是。”县官说罢,便转身快步走了回去。
留张儒秀同司马光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咳咳。”张儒秀蓦地觉着眼下场面十分叫人难堪,便想着赶紧走回安置处歇息去。
“时候不早了。”张儒秀抬头,原来天早暗了下去,落霞也不知所处,埋在了星月之后。
司马光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心里一沉,话里却满是委屈,不复先前同人说话的攻击性:“是啊,原来你也知道时候不早了。”
“意外,出了点意外。”张儒秀讪笑着,一边拉着司马光就往安置处走。
县里缺着粮,安置处的膳食自然不能同先前衙府里的比。
再简单不过的菜根汤,张儒秀也品得津津有味。
反倒是身旁的司马光,满脸愁容,半天噎不下半口汤来。
“怎么了?有心事么?”张儒秀侧目问道。
这原本是司马光爱同她说的话,如今倒是叫她顺畅地说了出来。
“无事。”司马光回道,“够喝么?不够的话,我再给你盛一碗。天冷,多喝点热汤也能暖暖身子。”
张儒秀听罢,摇摇头。
“不用了。”
真是奇怪,先前她不关注司马光的情绪时,他反倒乐于同她倾诉。如今她也学着关心他,可他倒还是什么苦恼事都不同她说。
既然他不说,那她说好了。
“我看这县里虽是闹了灾,好在衙里治理有方,加上公粮又发了下来,百姓也没有太多极端的情绪出来。”张儒秀顿了顿,又道:“我的意思是,既然这片不需要我发挥看家本事,那我想回到那铺里去,也不再这儿消耗时间了。”
张儒秀原本以为按司马光一贯地态度,应是会笑着纵容她才对。
可今日他听了这番话,神色倒是凝重了起来。
“为何要走呢?不是说要同我一起办事么?”
“怎么能言而无信呢?”
“还是你根本就不在乎我?”
一连串的问话下来,罕见的尖锐,叫张儒秀愣在了原地。
她自认,此番下县,是好奇心过大,光想着见吴娘子一面。如今见了面,也了解了想知道的事,在她看来,目的算是达成了。
饥荒闹了出来,她自然想尽一份力。她把自己把好几大罐铜钱都买了粮,在苏州时便叫人偷摸给几个饥荒闹得严重的村送了过去,就说是某位好心人,她不透露自己的名号。
饥荒面前,用弹幕看透每位灾民的心思又能怎样呢?她的长处在这片显然发挥不出来。她能做的都做了,在她看来,可以悄悄隐退了下去。
可拿钱买粮无偿捐赠这事,她并未同司马光说过。故而在他眼中,自己当然是一派言而无信自私自利之模样。
只是她又不想把这事告诉司马光,便默默扛下了担子。
“我随你走,院里不就没主子了么?县里有你领着一帮县官,我也放心。”张儒秀说道。
“何况,我也等不起。铺里的客人还都在等着我,他们约了这么久,我自然不能叫他们失望。”
“当初确实是我冲动,不分青红皂白地就要来。给你添堵了,抱歉。”
张儒秀也无意解释那些复杂事,便选了看似诚恳实则是最为懦弱的一种方式——道歉。
歉意一传过去,不论对面人如何感觉,她的心是安了。
“一定要这样么?”司马光话里有些哽咽,颇为艰难地吐着字。
张儒秀点头,说她无理取闹也好,说她自私也罢。经过二人这一番争论,原本想回去的心思只有三分,如今倒成了八分。
“为何你总是要这样呢?”司马光颤声问道。
为何张儒秀总是不理解他的意思呢?
待不待在此处一点都不重要。
司马光想问的,是张儒秀在不在乎他。
他一厢情愿地以为,张儒秀是想同他黏在一起,一刻都不想分离,才坚持要随着他下县来。
故而在张儒秀说自己要走时,司马光在意的,只是她到底在不在乎他而已。
他问了三句,张儒秀只辩着前面两句,后面一句从不会去回答。
为何你总要这样呢?
为何总感受不到他的爱意呢?
为何总是说着那般好听的话,叫他心甘情愿地往火坑里跳呢?
张儒秀从来没有摸清过他的心思,此刻也只是说了一句:“我明日就走。”
说罢便起身来,颇为气愤地走了出去。
不过临走前还是甩了句话:“待你回去后,分屋睡罢。我们都冷静下。”
案桌上还摆着冒着热气的菜根汤。
司马光端起张儒秀的半碗汤一饮而尽,又忍着怨气喝完自己碗里的汤水。
分明方才还言笑晏晏,怎么眨眼间就成了人走茶凉的凄惨之景。
分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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