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广此刻心里,仅剩的、用骄傲绷起来的弦,骤然断了!周围人都在欢呼,他整个人却僵成了如同尸体一般.......
一道帐帘,里面亮堂堂的!闹哄哄的!
外面只有他,只有几把明灭的火把焰......
声音...也是有的...
中军大帐这么高的喊叫,旁边的士兵早就听到了,交头接耳,甚至有出来走动休息的伤兵,一瘸一拐的往回跑去传消息。虽然并无热烈的欢呼,但细细嗦嗦的声音,如同将要煮沸的饺子锅,吱吱个不停充斥着耳膜,让人挣脱不掉,甩脱不开。
好黑啊!好孤独!不过一帘帐幕,薄薄的,怎么隔开的是完全不同的世界呢?怎么自己和周围全都被隔开了.......
刚刚的战报.......真的吗?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他怎么做到的?为什么他能做到?为什么他这么轻而易举的就做到了?!!!
霍去病!他不过是私生子,沾了姨母舅舅的光,才得了尊贵的身份,他还敢在狼居胥山举行祭祀?他怎么敢?那群匈奴人就那么匍匐称臣让他觉得一切尽在掌握吗?!祭祀乃天子之事,他怎么敢做?是谁给他的勇气!!
到底......到底...到底!!到底是多么磅礴和激烈的战局,促使他做了这样的决定?!
为什么.......
怎么可能?
陇西子弟,家世清白,善骑精射,屯边抗敌,慷慨勇猛,重情惜义,忠孝双全!
李广自问,从未有一时半刻觉得输于旁人!
可是此刻,别人不是用强权、邪道、谗言、身份、关系把他压下,而是在他自觉精进的战事上,别人....别人!一个二十出头的孩子,堂堂正正的打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不!其实比这个更早,很早之前,二十三岁的卫青已经赢过他了,早就打过他的左脸,是他固执的认为这些年都是幸运!视而不见所有的战功和胜利!而如今......另一个更响亮巴掌,是自己把右脸送上去让人家打的!
不!只是年轻而已!自己只是老了,就算再立战功,也是列侯,不过封邑多少的区别,自己不缺这些钱......
李广强自打起精神,没关系,还有下次,单于不是跑了吗?还有下次出兵的......可是,这战报和霍去病那边的一同递到陛下那里,自己怎么再有机会?
陛下....会对.......对自己失望透了啊!李广望向手边剑穗......那是出征前,陛下送给自己的!
出征前,陛下......
他说:所以这次出征,别露怯!
盼你们得胜还朝,扬我大汉军威!
所以上了战场要怎么听令,你最好心中有谱!
所以......已经违令的自己,怕是要跟王恢一个下场了吧.......
等到李广再回神的时候,周围已经亮堂堂的,人也站在了大帐里面,最近的周霸根本收不回笑容了,即使尽力板着脸,依旧是藏不住的喜色。
不止是他,所有人都是一样的,都是尽力藏,却藏不住的喜色。
卫青多日作战,精疲力尽,嗓子早就哑了,又担心着单于的生死,夜夜难安,面容灰白,眼窝深陷,一番喊叫之后,更是说不出话来。
但见李广面色发青,两鬓斑白,卫青不由心生怜悯,可一想到他推三阻四的连禀报情况都敢抗命不来,火气就忍不住往上涌!
又惜又怒,干脆也不开场了,直接示意军法吏上前问话。
周霸清清嗓子,道:前将军李广,右将军赵食其,失期!以致左路主力大军与匈奴主力拼死血战,后撤回国,竟然才碰上你二人!是何原因,据实以报,待我等详拟军报,以备陛下御览!
赵将军呢?
公孙贺皱眉,抢在卫青出口之前,道:他比你先来,自然已经问过了,我们都在场的。就是你们一同来,也是要分开问,李将军久战沙场不会把这个规矩忘了吧!
久战沙场?哼.......
李广目光一一扫过帐内的所有人,有年轻的,也要年长的,有真有些将帅之才的,也有来做文书笔墨的,有蹭军功的,也有忠心为国的,可是不管是什么,他都看得清楚!
都什么身份,也配来质问他?
大将军为何不问话?李广没有回答,直直的看向卫青。他记得,苏建是他一手带起来的将军,他败军的时候,卫青可是问了不少话的。
卫青不闪不避,冷冽如刀的回看过去,气势丝毫不让,他脾气好,不代表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挑衅的行为,李广已经是第三次再挑衅他了!若自己再让下去,日后军令岂不是都可以如他一般可被反驳了?
军法吏问话,本将军按律旁听!前将军速据实以答,军报紧急,不得有误!
好!好!摆将军谱是吧?他军功多,就有恃无恐,对吧?李广挺直了胸膛,目光如雪的望向周霸,朗声道:从少年起,吾与匈奴作战七十余次,如今有幸随...大将军...出征!得幸同单于主力交战!可是.......可是!大将军又调我的部队走迂回绕远的路,偏偏迷路,这结果...难道...不是天意吗?
庚安停了笔,觉得不太对,这话让陛下看了,是找死啊......前将军?
李广打断他,不顾周围人异样的目光,继续道:且,老将我如今已六十多岁,大将军不问,竟然要刀笔吏前来诘问我李广!此等法吏出言便是我失期以致战损,询问缘由,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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