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在意穆空青对自己的那份心。
这种诚挚的关怀和在乎,谁能不感动呢?
同样的,穆白芍对穆空青赶来漠北之事有多感动, 那对于自家大姐跟小弟俩人商量好了, 唯独瞒着她一人这件事, 就有多蹿火。
穆白芍气哼哼地将穆空青手上的麻黄拎走。
这可是她好不容易收来的珍品。
这批麻黄味道大药性强, 宣肺平喘的效果奇佳,穆白芍正待亲自炮制呢, 可不能被人给糟蹋了。
看着手上的麻黄,穆白芍眼珠子一转:“这院子里有几间屋,除却我和大姐的屋子,旁的都堆了杂物。其他大多不好收拾, 唯独这间的杂物少,要不你就收拾收拾,住这间吧?”
穆空青探头往穆白芍身后的屋子里瞧了一眼, 随即一脸抗拒:“姐你唬我呢?我若是在这儿住到你出嫁, 我人怕是都要被腌入味儿了。”
那屋子里的药味他站在门口都能隐隐闻见,怕不是他两位姐姐平日里存放药材的地方。
坑了弟弟的穆白芷抿唇一笑:“别闹空青了。先前那纺架被人借走, 不是刚好空出了一间屋?空青就住那间吧。”
穆白芍被姐姐拆了台, 哼哼唧唧地不说话,转身继续折腾她的药材去了。
穆白芷带着穆空青去收拾屋子,穆空青将房内的各类杂物清空,又将穆白芷不知从哪儿翻出来的架子床搬进屋内, 好一通折腾,才算是有了个能住人的地方。
因着穆空青一路轻装出行,身上穿的衣裳也并没有多厚实。
先前在京城还算扛得住,如今到了寒意未散的漠北, 这普通的袄子也就没那么顶用了。
穆白芷本想着给他买件皮子穿,但穆空青顾及他毕竟在漠北也待不了多少时日,便将这事推了:“我过些日子还得赶去济南,这皮子若是买了,后头也不知该怎么处置。”
穆空青将穆白芍晒在外头的药材搬回屋,给穆白芷看了一眼他头上沁出的细密汗珠:“我现下正是火气旺的时候,平日里多动一动,觉不出来冷。”
穆白芷看他确实不像受冻的样子,便没再强求什么。
只是后头每每到了用膳的时候,穆白芷都会给他端上一锅清炖羊汤,好几次把穆空青热到半夜踢被子。
不过这一日日羊汤喝下去,倒是给了穆空青灵感。
漠北这儿冬日严寒,百姓们平日里也惯用羊汤取暖。
若是能想法子在会试时每日煮上一碗,那御寒效果不也是一流?
提到汤块,穆空青的第一反应,自然就是皮冻了。
眼下早就有了劁猪匠,猪肉也是寻常人家的主食,只是皮冻他却未曾见过。
穆空青前世也算北方人,知晓皮冻起源于北方少数民族,对一对地界,也差不多就是漠北城这一片。
穆空青觉得穆白芍在漠北城待了不少时候,便去同穆白芍打听了一番。
他也不知晓皮冻在古时的称呼是什么,只能就自己有限的记忆,同穆白芍描述一下它的做法。
穆白芍听了穆空青的描述,一下便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了。
穆白芍皱眉道:“你说的是那肉皮冻吧?那东西腥臊油腻,难吃得紧。寻常百姓将那皮冻储存起来,不过是舍不得荤腥罢了。若是不到缺粮的时候,一般都不愿吃的。”
穆空青被穆白芍说得一愣一愣的,皱着眉道:“不应当啊……”
这肉皮冻在前世也算一道名菜了,至少穆空青家里是每年过年都会上桌的,怎么这会儿居然这么难吃吗?
穆白芍笑他:“你是听谁说那玩意好吃的?别不是叫人给唬了吧!”
穆白芍重复了一下先前穆空青同她说的做法:“这又是胡椒又是香叶的,谁家钱多得坠手,用这好些香料去煮那玩意?”
穆空青这才明悟。
他自己不会做饭,平时也不重口腹之欲,书院膳堂他吃得欢腾,街边小摊也能饱肚,自然没想过,在如今这些香料都称得上是名贵的奢侈品。
用得起香料的人家不屑去吃猪皮,而舍不得猪皮的人家,怎么可能用得起香料。
只加些盐煮一煮,那煮出来的皮冻自然腥臊难吃。
穆空青琢磨了一下。
若是为了会试少少买上一些香料,再请人用羊汤代替清水,熬煮出一锅“羊汤冻”来,他应当的出得起这个银钱的。
来漠北一趟,竟意外解决了他会试御寒的问题。
穆空青提笔就是三首诗,愉快地解决了今日课业。
除却这档意外之喜,穆空青旁的时候也未闲着。
他这几日常在漠北城中各大茶馆酒楼与人闲谈,从百姓行商们的口中听到了不少关于那位王校尉的事。
叫穆空青意外的是,王校尉的这场婚事,在认识他的人中,居然也没几个人知晓。
直到穆空青有一日又碰到了陈老三,这才从陈老三口中得知了事情原委。
陈老三原就同王校尉相交莫逆,如今又自责是自己害了他性命,自然一有空闲就会去王家照看他母子二人,对王家的事情也知道得清楚。
在关于王家的事情上,这位看着大大咧咧的陈老三也是格外谨慎。
起先穆空青同他攀谈时,无论穆空青怎么将话题往婚事上引,陈老三都未曾同穆空青谈起过这桩婚事。
若非是他曾无意见透出一二口风,穆空青便当真要以为他对此事也毫不知情了。
直到穆空青无奈,直接将自己是穆白芍亲弟弟的事说了出来,陈老三这才松了口。
“老弟啊,这事儿……是我对不住你姐姐。她是个重情义的人,王哥也不愿拖累她,这才嘱咐我们莫要对外头说。”
陈老三一听穆空青是穆白芍的弟弟,立马就苦了脸。
“王哥说这事儿就我们几个知道,日后他若是走了,你姐姐再嫁也容易些。”
陈老三话里话外都是愧疚。
因着他一时大意,不仅害了王哥性命,还顺带着害了人家姑娘。
王校尉对陈老三等人说的理由,是怕婚事若是大办会影响穆白芍再嫁。
但实际上,他是清楚穆白芍嫁给他的目的,也清楚穆白芍此生都不会再嫁了的。
他之所以编了这么个两情相悦的故事,不过是希望自己走后,他这些兄弟们能帮衬穆白芍一把,也算是他卖的人情了,换得穆白芍能好生照顾他母亲……也不得不好生照顾他母亲。
王校尉这人守信重情,人也聪明。
他是伤寒入体以致咳伤了肺,用后世的话来说便是感冒引起的肺炎。
可现今甚至都没有肺炎的说法,自然也没有治疗的法子。
而在知晓了自己唯一的孩子药石无医之后,王母也未曾厌憎陈老三,可见是心性豁达之人。
说得残忍些,穆白芍这桩买卖的对象,找得很好。
兴许是因为地处边境,民风粗犷,也可能是王校尉的身子骨压根儿经不起折腾,因此穆白芍的这场婚宴,可以说是办得相当简单。
两家门外各放了两挂大红鞭炮,再由陈老三等人帮着置办了酒席,那位王校尉只需于黄昏时前来迎亲便是。
这也是穆空青头一回见到这位王校尉。
他肤色黝黑,眼眸清亮。即便如今瞧着面色疲累,面颊也瘦得有些凹陷,但腰背依旧挺得笔直。
王校尉如今受不得一丁点儿的风,却还是硬撑着骑上高头大马前来迎亲,行动间也处处同穆白芍保持了距离,做足了尊重的姿态。
穆空青低下身,预备背着穆白芍上了花轿。
依照着惯例,这会儿小舅子都是要同新娘子说些什么的。
可穆白芍压根儿没给穆空青开口的机会,就直接蹦上了他的背,还趴在他耳边低声道:“你可赶紧的,少磨蹭,我怕他再吹会儿风,我待会就要跟公鸡拜堂了。”
民间新娘子若是跟公鸡拜堂,那新郎官八成就是回不来的人了。
穆空青下意识地望了一眼马上的王校尉。
果然他已经略过头去,正在压着声低低地咳嗽着。
穆空青立刻健步如飞,背着穆白芍就到了大门口。
穆空青即便希望穆白芍后半生可以活得自在,也不至于盼着人家早点儿走。
这场婚宴来得人少,王校尉也尽己所能给穆白芍做足了脸面。
即便是身子已经疲累不堪,他也还是强撑着在宴席上敬了一圈热茶水,字里行间都是请托诸位照看妻子老母。
听着不像是新婚敬酒,倒更像是交代遗言。
王母的眼睛不好,自始至终都坐在上首没怎么动过。
即便是听了儿子这番话,她也只是和缓地笑笑,说道:“大喜的日子,莫说这些。你若不撑住,岂不叫你媳妇吃苦?”
老人家说话时波澜不惊,可离席时,穆空青却见她背过身去抹了眼睛。
穆白芍的事情已经落定,孙氏骂孩子的信估摸着也正在前往漠北的路上,穆空青掐指一算时间,干脆利落地背起包袱就出发了。
漠北城往来行商不少,也有人将南边的消息带到了边关。
孔师将于四月二十九公开讲学之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穆空青要用十几日从漠北赶到济南,这日子可谈不上不上宽松。
好在穆空青出门两个月,旁的不好说,认路的本事倒是涨了不少,鲜少有走岔了道的时候。
穆空青这一路快马加鞭,也不拘是入城还是直接歇在路边驿站,连文章都做得少了,总算是在四月二十七这天入了济南城。
如今的济南城一眼望去,已经满目皆是儒生袍了,比之江南文会开办那几日的姑苏城也不遑多让。
穆空青赶了一天的路,进城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在路边买个包子填肚子。
他想想先前严子轩同他提过的那家客栈,顺口问了老板一句:“不知老板可知道那明泉客栈怎么走?”
包子铺老板一拍肚皮,乐呵道:“这可是我们济南城中最大的客栈,您这条路直走就是。”
说罢,又细看了穆空青两眼,问道:“您可是来听孔老爷讲课的?如今这城里到处都是书生,城里的大客栈也早就没了空房。您若是想住店,那可去晚咯。”
穆空青接过还散着香气的包子,谢过了老板的好心提醒,还是朝着明泉客栈的方向去。
果不其然,穆空青到了客栈一说自己要寻一位姓严的年轻学子,那掌柜立马就问了句:“客官可是姓穆?”
穆空青点点头。
而后那掌柜便取了把钥匙予穆空青,道:“您的房间在天字一号,您要找的那位严公子在天字二号。”
说罢,又指了个小二,令他带穆空青上楼。
穆空青刚进房里,还没来得及收拾行李,房门便被敲响了。
他一开门,就见严子轩又摆出了那副温和沉稳的模样,笑吟吟地同他道:“穆兄,许久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