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芷于心不忍,从旁边的摊位卖了件棉袍,孟月泠拎着两人买的东西,陪她一起挤进了人堆里,还有相熟的人跟他问好:“孟老板?出来买年货了?”
孟月泠礼貌地一一答过,佩芷蹲下把衣服给小姑娘披上,又偷偷塞给了她不少钱,拽下她头顶插着的草,叮嘱她早点回家带母亲去看病。小姑娘朝着佩芷一顿叩头,佩芷拦不住,便拽着孟月泠连忙走了,省得她继续磕下去没完。
其实佩芷这种行为有些天真,即便是皇城根底下,这样家境困难的小姑娘不胜枚举,她救不过来。佩芷则说:“那就能救一个是一个嘛,反正我们现在也算衣食不愁,就当是给自己积德。”
那年春节傅棠和袁小真本想着来北平找他们俩一块儿过年,可到底是成婚的第一年,段青山虽不是袁小真生父,但对袁小真来说和生父没什么分别,理应当在天津和段青山一起过。
等到大年初一,段青山的牌局和酒局都排不过来,不愁没地方去。傅棠和袁小真便带着节礼来北平看他们了,还顺便带了个好消息,赵巧容除夕夜食不下咽,连夜找了大夫诊断,说是已有两个月身孕,如今正在天津安生养胎,不然势必也要跟着来。
二人北平停留了四日,最后一日恰赶上罗家办堂会,请的是盛秋文的戏班子,给傅棠和孟月泠都下了帖子。
虽说孟月泠回到北平之后还没登过台,但这种私宴的帖子他收到不少,都被他礼貌地回了。外人亦知道孟月泠的秉性,除去谈公事的饭局他拒绝不得,其他的小宴他都是能免则免的,这回也没打算去。
傅棠因许久没听过盛秋文的戏了,便叫他们一起去,袁小真一向是随他的,佩芷也想去凑热闹。
孟月泠问她是想去凑热闹还是想看盛秋文,佩芷说两者都有,她想看盛秋文也是为了跟他学习学习,毕竟都是唱小生的,盛秋文技艺更高。
他便小气地说盛秋文不过如此,不如其父盛松年。佩芷忍不住白他,让傅棠带她去,傅棠自然答应,他又默默地跟去了,成全了罗府设宴的罗公子。
北平倒是个卧虎藏龙、人杰地灵的好地儿,罗家祖产雄厚,如今的家主罗药便是开元饭店的老板,当年佩芷陪孟月泠一起来北平给柳书丹上香住的便是开元饭店,罗药亦是位名票,与北平的名角儿都有交情,极其嗜戏。
大抵是年节的原因,氛围便比平日里喜气,人请得虽少,却都是些斯文有礼的行家,谈吐之间便可见底蕴。先是台上演着,后来演也不演了,一群人在台下就吹拉弹唱了起来,佩芷亦许久没见过孟月泠那么认真地唱戏。
从京又聊到昆,说起来上次义务戏孟月泠和盛秋文的一曲《琴挑》,传到北平又被神化了不少,皆赞妙音。可惜在场的大多没听到,孟月泠好脾气地跟盛秋文又唱了一段,给大火开眼,满亭掌声如雷。
佩芷看着他唱得开怀,也跟着高兴,坐在那儿捧着杯八宝茶看热闹——开口的都是行家,她这位票友就不献丑了。
罗药看向孟月泠的眼神挂着沉迷,喃喃道:“孟老板今儿个若是扮上就更妙了。”
可他没带行头,别人用过的他自是不可能用的,罗药也就是说说而已,又问孟月泠:“孟老板何时登台?”
孟月泠告知他:“下月初丹桂社开台,在吉祥戏院,欢迎您捧场。”
罗药答应:“一定去,还得给您送上十八个大花篮。”
一副其乐融融的场面,佩芷却皱了眉头,小声跟袁小真嘀咕:“听傅棠说他还没娶妻,你看他总那么盯着静风,不会是有什么龙阳之癖……”
袁小真也皱了眉头:“应该不太可能……”
傅棠伸手把她们俩凑近的脑袋撞到一起,笑道:“胡扯什么呢!”
佩芷扭头朝他狠狠地做了个鬼脸,孟月泠在人群中看着,摇头笑了。
第55章 风吹梦无踪(2)
正月十五还没过,丹桂社上下已经开始忙活起来了,全社上下一团喜气,尤其是孟月泠的归来让原本低靡的士气振作了不少,都等着开台当日唱响了名堂,今年一年定多赚不少钱。
正是期望太高太满便容易失望的道理,变动发生在开台的前两日,吉祥戏院的高老板邀孟月泠赴府谈事,实则不过是通知,天津的姜先生给他施了压,不准孟月泠登台。
姜肇鸿在天津根基庞大,按理说手不应该能伸到北平来,可到底是高老板得罪不得的人物,只能顺从。高老板大感惋惜,他何尝不想孟月泠在吉祥戏院复出,白花花的银票谁不想赚,可他没这个命。
孟月泠表现得十分镇定,丝毫不乱地跟高老板把丹桂社继续在吉祥戏院挂牌的事宜给落实了一番,最后保证自己不会出演,请高老板放心。
高老板挂着泪眼送孟月泠出府,孟月泠毫不怨怪他,亦不质问他的软弱。此世命苦,生逢乱世,这世道就不是给他们这些平凡百姓留活路的世道,总是要任人作弄的。
他一路走着回了金鱼胡同,站在家门外瞬间觉得失去了进门的勇气,他不知道该怎么跟佩芷说这件事。
立在院墙外抽了不知多少支烟,嗓子都有些涩得发紧。想他过去他年少成名,十分自傲,虽不得不迁就位高权贵,但人人待他都恭敬三分,称一声“孟老板”,那时他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无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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