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喜欢捧着本传奇或者杂剧,绘声绘色讲给姜老太太听,像是能想象到姜老太太笑的样子。
起初佩芷只是读书,最多帮忙喂个汤药,脏活累活都还是小荷跟院子里的丫鬟干,赵凤珊出嫁之前亦是娇贵的千金小姐,也是不做这些的。
直到有次深夜,其他的丫鬟都睡熟了,除了凑合在姜老太太房中脚榻上的小荷,还有离得近听到声音的佩芷。
许是晚上的粥不合姜老太太心意,眼下到了半夜,又是失禁又是呕吐。屋子里的味道难闻,佩芷硬着头皮进去,随时想扭头就跑,可小荷却面不改色地凑了上去,驾轻就熟地帮姜老太太擦身子、换衣服。
小荷的个子比佩芷还矮,瘦弱弱的,却能扶起体态丰腴的姜老太太。在晦暗的夜里、昏黄的烛火下,她像是受了神佛助力,看起来也更像姜老太太的亲孙女。
佩芷长舒一口气,凑了上去,小荷当是院子里的粗使丫鬟,把脏兮兮的衣裳丢了过去:“快拿出去洗了,床单等我给老太太换好衣服再拿出去洗。”
佩芷没做声,默默捡了起来。
手攥着衣服浸在冷冰冰的自来水里的时候,佩芷感觉手都像是抽筋了,并没有炎炎夏日触到凉水的快感,
她拿皂角用力地搓着衣服,越搓眼泪越不听使唤地落了下来。她好像从生下来就认为,她拥有的钱可以做到所有的事情,可如今到了奶奶身上,却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买多少灵芝鹿茸都没用。
眼泪不断的落到水盆里,她细嫩的双手从没做过粗活儿,已经凉得有些发僵。
这时小荷抱着床单和被罩走了出来,那么小的人三两下就能拢好手里的一大团布,干起活儿来利落得不得了。一见在那儿洗衣服的是佩芷,小荷赶紧上去拦:“四小姐!我不知道是您,还以为是小惠。您快放下,我来就成。”
佩芷摇摇头:“你洗床单更麻烦,一起洗罢。”
她还让小荷教她怎么搓衣裳,两人合力端起一大盆水,幸好是初夏,深夜不算寒冷,她尚可以苦中作乐。
有次姜肇鸿和伯昀、仲昀一起来探望姜老太太,老太太流了口水,佩芷给她揩拭干净,走到脸盆前熟练地搓洗起来。
三个男人不约而同地看了过去,皆满脸诧异。她力气还不小,把那帕子拧得很是干净,搭在了架子上晾好。
距离上次父女俩争吵已经过去好些天了,姜肇鸿主动开口说道:“你比你娘强,都会做这些粗使活计了,是爹的好女儿,再会点儿针黹就更好了。”
佩芷背对着他们,还没转过身,闻言顿时不想转了,咬紧了唇肉才忍住嘴里的话。
伯昀还浑然不觉,帮腔道:“佩芷将来的夫家有福气,我们家女儿不仅擅诗书、有学识,还能伺候公婆。等奶奶的病情稳定了,求亲的怕是要踏破门槛儿。”
仲昀不明不白地笑了声,还算正常些,只说:“这丫头怕是在这儿憋坏呢。小四子,你跟二哥说说,又想提什么要求了?”
佩芷觉得像是胸口压了两块大石头,只能恨奶奶不能张口,奶奶若是张口,早就把他们骂出去了。
如今奶奶卧病在床,她没了可以倚杖的人,便只能倚杖自己。
佩芷转身呛道:“我做这些,不是因为我是女儿、我应该做。而是因为生病的是我的奶奶,我想做。换句话说,你们都应当做这些,你们不做,我也没说你们不孝。可你们有什么脸面说这些!”
姜肇鸿是最先发火的,他是父亲,绝不容许身为女儿的佩芷这么跟他说话,亦为佩芷的言论感到荒谬:“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姜伯昀同样认为佩芷所言荒唐,但还是劝阻姜肇鸿:“爹,四妹在这儿没日没夜地照顾奶奶,许是累着了,心情不好,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姜仲昀没说话,上前去扯了扯佩芷的胳膊,又像是带着讨好一样揽了揽他。
佩芷知道他是在缓和气氛,顺道给她台阶下。她扭过头去不看他,生硬地扭转了话题:“给三哥写信了吗?”
仲昀显然不知情,看向了父亲和伯昀,伯昀了也摇了摇头。
姜肇鸿说:“给他写信做什么!他早忘了这个家了。等信送到德意志,你奶奶早没了。”
佩芷眉头一皱:“你说什么呢?奶奶还在这儿呢。你们都出去!出去!”
她一通推搡,把三个人给推了出去,屋子里总算安静了,空气都顺畅了不少。
佩芷攥着姜老太太的手,低声道歉:“奶奶,您都听到了是不是?您一定难过。但我没办法,他们这些男人也太可恨了些。我知道,您要是能坐起来的话,也一定会这么做的。现在您坐不起来,佩芷也能自己保护自己嘛……”
她絮絮地在姜老太太床边嘟囔了会儿,最后说道:“他们还没给三哥写信呢,我都想三哥了,您也想他了罢,我去写信叫他回来。让他给咱们带酒心朱古力吃,您记不记得我以前每次生病,只要吃一块朱古力就好了,到时候您肯定也立马就好了……”
佩芷说做就做,在姜老太太的桌案上挥弄起笔墨来,一下笔险些写出来个“孟”字,她才想到,回来已经有十天了,她一门心思扑在姜老太太身上,始终没出过姜府,倒像是把孟月泠给抛诸脑后了,更别说带个话给他。
佩芷猛地起身冲出门外,打算立马就去找他,可扭头一看屋子里的姜老太太,她还是放心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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