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月泠摇了摇头,也点了支烟抽,沉声答她:“不能说。”
其实那晚在礼查饭店门口,姜仲昀并未说什么。只怪他把事情看得太透,便只能自己个儿在心里难受。那晚佩芷脸上的愉悦在最后分别时崩塌,他心中的愉悦何尝不是。
姜家二少爷只站在那儿盯着他,他本就低人一等的身份更低了,上赶着来给人羞辱。
姜仲昀说:“不论是姜家,还是佩芷,你这种人都高攀不起。孟老板,我对你并无敌意,我虽不懂戏,但看得出来您戏好,可以说是梨园行里的头把交椅。但到底吃的是戏饭,唱戏娱人、仰人鼻息,她姜四怎么着也不能下贱到那个份上,您说呢?”
他还能说什么,他只平静地说:“姜二少多心了,姜四小姐捧孟某的戏,孟某心存感激,仅此而已。”
秦眠香看出了端倪,又说了些开解的话,无外乎是身份地位的事儿。这些话骗一骗刚出科的孩子还成,之于孟月泠,不过听听就忘了。
孟月泠无形中把问题给她抛了回去:“你跟之前那个灯具公司的陈少爷怎么没成?”
秦眠香立马沉默了,旋即换了个话茬:“今天三月十九,离师父生日还三个月了,你想好送他老人家什么大礼没有?”
孟月泠淡淡一笑,把香烟掐灭在烟蝶里:“去年送什么,今年还送什么。”
俞方君去年染上的大烟,恰赶上过寿,孟月泠空手而去,但包了他一年的烟土钱,送的都是上好的云土。孟桂侬也是抽的,他连亲爹都没送,倒是想着师父,外人都不知道到底该说他孝还是不孝。
秦眠香说:“我本来还想学你去年的照着送呢,合着你都不换个样。我不管,那我也送,正好让寿亭派人置办。”
孟月泠睃了她一眼:“咱们俩都送,你是生怕他抽不死。”
秦眠香笑着在那儿认真地想:“那我给他送个烧烟的贴身小厮……算了,他那个母夜叉老婆,最爱打人了,好好的人都得打个半死,我就不作践小孩儿了。”
大烟这东西,一年入皮,二年入肉,三年入骨,孟月泠知道韩寿亭手下有不少门路,看着秦眠香春风得意的模样,孟月泠提点道:“他若是碰这些东西,你别跟着碰。”
“师兄,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妈了?我心里有数,我这嗓子本来就有点粗,本钱便不如你的,再碰大烟,我都可以改唱老生了。”
“你有自知之明,是好事。”孟月泠还有闲心打趣她,看起来风轻云淡的,随手把桌子上的信收进了抽屉里,倒像是就此尘封的意味。
那厢佩芷去了西府见傅棠,已经又是一场雨之后了。
他院子里的海棠都开了,满目绿肥红瘦,傅棠正在孟月泠住过的那间院子里,提着衣裾弯腰研究脚边的几簇日本海棠。
见到佩芷,他语气风凉道:“哟,我瞧瞧,这不是我们姜四小姐吗?太久没见,都快不记得长什么样儿了。”
他显然有些怨怪,佩芷解释:“我回来之后一直在家里写信,哪儿也没去,这不是一写完就来见你了。”
傅棠冷哼:“出门半个月,也没见你给我写封信。”
佩芷说:“棠九爷何时变得这么小心眼?”
傅棠站直身子引她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地上还落着些被风雨吹落的海棠花,满目深春凋景。
佩芷上赶着跟他没话找话,明知故问:“你这院子里的海棠都开了,真漂亮。”
傅棠说:“‘花发须教急雨催,月圆便有阴云蔽’,接连下了两场雨,倒是都给催开了。”
佩芷头回给他献宝,上次和秦眠香一起逛永安百货,她看上的琉璃和搪瓷摆件都太大了,但还是选了副装在画框里的琉璃工艺品,里面裱的是一块扇形的七彩琉璃,细节上很是精巧。
“我专程给你带回来的,别人都没有呢。”
傅棠对这些稀罕物件早已司空见惯,比起礼物本身,佩芷的一腔好意才更贵重。可傅棠知道,她选这扇子的图案,是因为还惦记着上次送孟月泠泥金扇那事儿,他不过说了几句要扇子的玩笑话,亏她一直记着,倒像是他耿耿于怀一样。
傅棠故意说:“你拿这么个玩意儿糊弄谁呢?我要静风那把。”
佩芷跟哄小孩似的,塞到他手里:“等我下次去上海,或者绿萼什么时候再来天津,我再给你弄一把,你先拿着这个。”
傅棠说:“那我要你亲笔题字的。”
佩芷说:“我的字禁不起细看,学字的时候没少偷懒,你真的要?”
傅棠说:“没事,我不嫌弃,白柳斋水平太高,我看着不快。还有那扇面,我不要春花蛱蝶图,你也给我换个。”
佩芷眉头一皱:“你事儿可真多。”
在西府吃过晚饭后,傅棠带她去了凤鸣茶园,很是高调地进了包厢。
佩芷问他最近都看了谁,她回了天津还没进过戏园子,如今看过了孟月泠,再去看她以前看过的那些角儿的戏,她也看不下去了。像是山珍海味吃惯了,吃不下去粗茶淡饭了。
傅棠跟她卖关子,告诉她等下戏开锣了就知道了。他又想起了什么,忽然问她:“你说你回了天津便写信来着,给谁写信?”
佩芷说:“还能是谁?”
“静风?”傅棠眉头一皱,“他回你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