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刚到四雅戏院,他就觉得有些不对了,接连打了几个喷嚏,隐约还感觉头疼。下午强撑着把今晚的戏码顺了一遍后,头倒是更疼了,他便说睡一会,指不定醒来就好了。
此时一看,情况肯定是没好的,嗓子也开始不舒坦了。
秦眠香忍不住数落他:“你一向劝我多加衣服,你看你如今都干了什么,阴冷的天儿跑出去,自然是要生病的。”
他不说话,坐在那儿不知道在想什么。
秦眠香见他从出了车站就有些魂不守舍的,说道:“又不是这一别就再也见不到了,你怎么着回北平也是要路过天津的。既然已经决定了不去送她,看着大雾火车延误又颠颠儿地跑着去,你何时开始这么犹豫不决了?”
孟月泠只淡淡一笑,殊不知他早在心里把这一面当作与她的最后一面。
他把水杯放在了茶几上,瞥到了登着他采访的报纸,秦眠香也看到了,提了起来指着最后那一段问他:“瞧瞧,上海的小姐们怕是更要来看你的戏了,巴望着能懂你呢。可我是知道你在说谁的,这倒也挺明显。你说她会不会看到这份报纸?”
孟月泠没想到这家报社为了抢鲜竟然今早就刊登了出来,他本以为最迟也要后天,那时她早不在上海了。可虽然今天发了,他也不认为她会看到,火车上的报纸没那么全乎。
“不会。”孟月泠斩钉截铁地说。
这间扮戏房是孟月泠和田文寿共用的,刚刚顾虑他身子不舒服在睡觉,田文寿就去了隔壁的房间扮戏,此时也已经上台了。
春喜这时进了门,提醒道:“二爷,您该扮上了。”
范师傅跟着进来,秦眠香朝他们说道:“师兄今晚怕是唱不了了,歇一日罢。”
孟月泠已经扯开了被子坐起来穿鞋了,摇头道:“没事。”
那厢大新舞台也派了人来催秦眠香了,她语气急躁道:“随便找个人唱就得了,今儿我不是唱《四郎探母》吗?那铁镜公主谁都能唱。”
催戏的不敢得罪她:“秦老板,姑奶奶,那杨老板头三个月就邀您了,就等今晚这出了,您给忘了?”
还是孟月泠发话,她才终于肯走,还百般不放心地说散了戏来找他,孟月泠答应。
等到范师傅快给他画完脸,他忽然发现嗓子唱不出声音了,唱戏的就是这样,怕的不仅仅是头疼脑热,更怕的是引发别的毛病,嗓子说不好使就不好使。
范师傅也说:“二爷,要不别画了,我还是给您掭了头罢,咱赶紧再派出别的戏顶上。”
春喜早就有防备,急忙跑到就近的诊所,带了个医生过来。
医生说是风寒引发声带跟着出了毛病,拿针灸刺激一下能唱得出来,坚持下兴许能唱完一出戏,可医生也是不建议这样的。
孟月泠便让医生施针,这才是他到上海的第三日戏,不可能说不唱就不唱了。他成名至今不易,是知道珍惜戏迷的,不想让他们扑空失望。
医生给他用的针极粗,从后脖颈一直扎到了后脊,再者他们这些常年唱戏的身上的都会有些小毛病,十来针一股脑地扎在他身上,孟月泠疼得直流汗,强忍着还是低声闷哼着,看得春喜和黄师傅都直皱眉头。
拔了针之后,他张口试了试,确实能唱出来了。便赶紧擦干净脸上的汗,再补了补妆,范师傅开始帮着扎靠,他下午觉察到身体不对劲,就猜到嗓子要掉链子,临时把戏码换成了场打戏。虽说这靠旗绑在身上极重,但总比唱功的戏让他有把握。
那场戏下来之后,一回到扮戏房内春喜就帮着范师傅赶紧把他身上的靠旗解下去,穆桂英行头脱了之后,里面的水衣已经彻底被汗给浸湿了,孟月泠撑住桌子站着缓了两秒,才慢慢地坐下,让范师傅给他掭头。
秦眠香风风火火地赶来,路上已经听人说了孟月泠针灸和改演打戏的事儿,进了屋子就挨个把人数落了一遍,怪他们没拦住他。
孟月泠被她吵得头疼,把她按了下来,只低声说道:“今日的事,错全在我。”
与此同时,南京得月台。
佩芷跟着仲昀一起出来听戏,台上的恰巧也是个男旦,仲昀看得津津有味,佩芷听得心不在焉。
她刚刚咳嗽了两声,似乎也有些着凉,邀她和仲昀看戏的是位姓冯的世伯,冯家的妈妈赶忙煮了姜汤和银耳雪梨羹,专程送来,此刻她正捧在手心里喝。
仲昀看她有些闷闷不乐,低声说道:“怕是要感冒,听完戏我们赶紧回饭店,给你多盖两层被子,闷着睡一觉就好了。”
佩芷却说:“我只是想三哥了。”
仲昀笑道:“你那是想他么?你是想他从国外给你带的酒心朱古力。”
姜叔昀出国后第一次回来那年,恰好赶上佩芷生病,也是头一回吃外国的朱古力,许是心情好,病也跟着好了,从她以后她就总觉得这黑不溜秋的东西是包治百病的灵药,一生病了准嚷着吃。
可叔昀这两年都没回来,家里的朱古力也早被她吃光了。
佩芷抽了抽鼻子,嗓音也有些低哑:“三哥大抵是把我给忘了。”
“胡说。”仲昀答应她,“等回家了,我给他写信,让他下次回来多给你带几盒。”
“他肯定不答应,非说带回来也存不住。”
“回去二哥给你买个冰箱,专门让你存朱古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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