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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鬓楚腰 第83节
    嬷嬷见她笑了,想起自打国公爷离京,老太太很是低沉了几日,今日难得笑了,忙凑趣道,“咱们府里可真是越发热闹和睦了。等少夫人们怀了身子,您做了曾祖母,到时候可要忙得不可开交了……”
    陆老夫人点头。阿芙自不必说,她看了她一年多了,性子最是好,温柔又不全然软弱,行事有分寸。至于新进门的裴氏,她看了这几日,也是个好的,性情平和,也没什么才女的傲气,裴家果真是会养女儿的。
    因着婚事,兄弟俩其实心里,总归还是有些不快的。不过妯娌两个处得好,她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日子久了,自然不惦记以前那点事情了。
    陆老夫人起身,嬷嬷忙上前扶她,便听她道,“你去问问,白妈妈还有几日到。”
    嬷嬷赶忙应下,“哎……”
    ……
    而江晚芙这头,则同裴氏并肩出了侧厅,走到庑廊下,碰见还没走的庄氏。
    裴氏忙打招呼,“二婶。”
    庄氏也点点头,她隐秘地看了一眼走在一处的妯娌二人,似乎想说什么,但却欲言又止了。
    江晚芙自然发现她有些不自在,但也没多想,只以为她还是为了先前的事情,觉得不好意思。那个时候,因为中馈的原因,她同二婶其实闹得不太愉快,她倒是没什么,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但庄氏似乎很过意不去,尤其是经了陆书琇难产一事后,更是见了她,就摆出一副对不住她的样子。
    看得江晚芙实在深感压力。她主动开口,“二婶可是有什么吩咐?”
    庄氏忙摇头,“没什么,没什么……”
    裴氏看得不解,但也没多嘴问什么,几人走到月门口,就分成了两拨,庄氏朝二房走,妯娌则朝立雪堂去。
    庄氏看妯娌二人走进立雪堂,不自觉揪紧了帕子,一颗心跟着提了起来。
    人果然是不能干坏事的。她这辈子,真正主动去害别人,其实也就那么几回。
    第一回是容菱,她虽没真的动手,却连药都准备好了,只差一点,她就要杀了容菱。陆诚怀疑她,她伤心透顶,却从来不敢解释什么,正是因为,她真的动过心思,她要是没动过杀人的心,她可以大大方方地说,但她动过,哪怕没动手,也没了替自己伸冤的底气。
    她想害人,结果害了自己大半辈子,闹得夫妻离心,枕边人视她如洪水猛兽。
    第二回,就是江晚芙。她其实不是想害她,她只是想夺回管家的权力。她找人把那些半真半假的话,透给林若柳,以林若柳那样疯疯癫癫的性子,迟早有一日会祸从口出,到那个时候,一个和大伯子有染的世子夫人,如何还能稳稳当当地管家?但她真的没想过,林若柳竟疯到那个程度,纵火杀人,幸而没闹出人命。
    但人真是不能害人的,报应来得那么快。
    她发印子钱,害得别人家女儿跳井,报应转头就找上她了,阿琇难产,她却瘫在床上,动弹不得。最后还是曾经被她害过的江晚芙,去了周家,硬生生把阿琇救了回来,保她们母子平安。
    她是真的怕了,为了一双儿女,她再也不去害人了,吃斋念经、恕罪祈福,她都愿意做。
    但以后不害人,以前做过的事情,却不是能那么轻易掩过去的,她想杀容菱,只是想一想,过了十几年,陆诚才终于说出心里话,伤得她体无完肤。她把那些消息,传给林若柳,虽然林若柳已经被送到庄子上,至死都不可能放出来了,但她不确定,那些话有没有从林若柳口中传出来,被人信以为真。
    陆致、明思堂的丫鬟仆妇……这就像埋下去的雷,她怕有一日,忽然就炸开了。
    她战战兢兢,很想提醒江晚芙,但一旦说出口,就意味着她要把自己做的那些龌龊事,一一道出,陆老夫人一定会为此休了她。
    为了一己之私,想要陷害侄媳妇,还要闹得陆家兄弟阋墙,这无异于碰了老夫人的逆鳞,更是碰了陆家的逆鳞,老夫人再宽容,也容不下她的。
    庄氏心里纠结成了一团,强逼着自己不要慌,都过了这样久了,还没动静,可能林若柳真的谁都没说的。她不该自己吓自己……
    如此安慰着,庄氏的心,才沉下去了些,等回到二房,儿子陆运过来看她,说起闲话,“我今日去见同窗,回来路上碰见妹夫了,他说小外甥会翻身了,我原想去看看妹妹,不过天色不早,便约了改日再去……”
    庄氏听着儿子的声音,仿佛逆水之人,找到依靠一般,牢牢握住儿子的手。
    陆运察觉母亲的手冰冷,皱了皱眉,替她揉搓着双手,他很想问,是不是父亲又为了姨娘的事,同您争执了,但话到嘴边,却又忍了回去,母亲一贯不许他们管大人的事情,说晚辈不许言长辈对错,便握着母亲的手,道,“我近日得了些上好的峨眉雪芽,等会儿叫人给母亲送来,母亲尝尝喜不喜欢……”
    庄氏缓过劲儿来,心中觉得熨帖不已,“你自己留着就是,我这里什么好东西没有。你二嫂做事最是公正,有什么好东西,从来都叫中公分于各房的。你若得了好茶,倒不如给你二哥送些去,你今年不是要入朝了,跟你二哥取取经。都是自家兄弟,合该亲近些。”
    陆运颔首道,“好。”
    第109章
    上午的阳光,照得人背上很暖和。
    江晚芙是每日都要出来晒太阳的,所以并不怕热,倒是裴氏,一段路走下来,到立雪堂的时候,额上已经覆了一层薄薄的汗了。
    江晚芙看见了,进了屋,吩咐菱枝,把冰镇在水井里的枇杷剥好端上来,橙黄的枇杷果肉,再用两只小孩手掌大小的琉璃碗,装了剥好的石榴,颗粒分明,颗颗都红水晶似的,盛在碗里,格外好看。
    裴氏接过琉璃盏,端在手里,拿起那小白瓷勺,看了眼坐在自己对面的江晚芙。忍不住在心里想,自己这二弟妹生得是真美,尤其爱笑,笑起来的时候,那双眼睛,简直会说话一样,声音也是温声细语的,同京城人不一样。这让她想起父亲的一个姨娘,倒不是苏州的,但也不远,是扬州人,她见过几回,说话轻声细语的,手腕细、腰肢软,父亲那样板正的人,都迷得不行……
    虽说拿二弟妹同自己父亲的姨娘比,着实不大合适,但她这完全是下意识的。
    那日她作为新妇,要跟陆家人见礼,见着夫君那位二弟,五官自是极好的,就是周身冷冰冰的,神情淡淡,远远看着,就给人一种压迫感,实在是难以亲近的那种。结果等到众人散去,她在屋檐下等嬷嬷,就看见夫妻俩在庑廊上说话。
    声音是听不到的,她只远远瞥见,二弟妹抬着眼,正在说着什么,唇角轻轻翘着,那位嫡出的二郎君则一改之前的冷淡,面上也带着浅淡笑意。没半点逾矩的动作,却又无处不叫人感觉到一种亲昵。
    她看得有点入神,还是夫君走过来,叫了她一声,她才反应过来。
    陆致待她,自然也是好的,他是性子很和顺的郎君,没什么架子,身边干净得很,除了一个犯错送到庄子上的姨娘,就没有别人了。明思堂的丫鬟仆妇也都很规矩,都不用她施压,个个老老实实的,要么就是国公府的规矩太好,要么就是陆致事先提醒过他们,但不管哪一种,都是她命好。
    ……
    江晚芙是不碰那枇杷的,原也不是给她准备的,是给陆则准备的。
    刑部事忙,常要下狱,血肉模糊的场景见得多了,多少是影响胃口,且天也渐渐热了起来,江晚芙便每每准备些应季的水果,放在井里镇着,等陆则回来,便给他膳前吃。至于她,冰镇的东西,一概是不碰的,都不用惠娘提醒什么,她自己就不沾手。
    她舀了一勺石榴,四月正是吃石榴的季节,粒粒饱满,硬籽很小,她刚吐了籽,就听对面坐着的裴氏,开了口。
    “……有件事,我想请教二弟妹。母亲宽容,我原该感激不尽,但身为晚辈,若不在长辈跟前尽孝,总有些心里不安,还盼二弟妹替我出出主意。”
    裴氏口里的母亲,自然不会是夏姨娘,而是嫡母永嘉公主。江晚芙刚进门那会儿,尚且为着这事,发愁了一阵子的,她这还是亲婆媳,更遑论裴氏了,本就和婆母不亲近,丈夫那里想必也不好开口,唯一能问的,也就只有她了。
    江晚芙也很理解,轻声道,“大嫂不要多想,母亲是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并非同你说什么客气话。母亲既说了不用,大嫂就安下心便是,晚辈要尽孝,法子也多得很,哪里只站规矩一样。”
    裴氏听了这话,倒是安心了些,她今日来,面上说喝茶赏花,其实还是为着这事罢了。她是庶出儿媳,婆母又是皇室公主,她实在有些拿不定主意。
    她笑着道,“二弟妹说的是。我也觉得,母亲是极和气的人。”
    说过这话,两人又去院里赏花,裴氏是个才女,自是十分有生活情趣的人,她自己在裴家的院子,便侍弄得很好。她看了立雪堂春意盎然的庭院,再想起明思堂,便觉得有几分单调了,想着回去后,也该侍弄规整起来了。
    从前明思堂里,没有女主人,自然怎么样都无所谓,如今有了女主人,却是再不能同从前那样了。
    郎君们都不在府里,江晚芙就留裴氏用午膳,裴氏有意同她交好,便也点了头,还道,“原该我这个大嫂先请你的,倒是白吃了你一顿。过几日,我摆个小宴,请你和阿瑜过来。”
    江晚芙自然是答应下来,妯娌之间,你请我、我请你,原就是很正常的事情。
    等到下午的时候,裴氏就回去了。她叫了平日负责侍弄院子的仆妇过来问话,“我看院里没什么花草,可是大爷不喜欢,还是有什么别的缘由?”
    仆妇支支吾吾,裴氏看了,觉得有几分奇怪,直接道,“你说就是。”
    仆妇才道,“大爷没说过有什么忌讳,院子里原也载了些花木的,只是不久前修葺的时候,便一道挪出去了。新的还未来得及添置。”
    这理由也说得过去,裴氏记在心里,点点头,“好,我知道了,你出去吧。”她起来,叫丫鬟翻出纸笔来,她在家里是有专门的书桌和书房的,但在这里,自是没有的,只能坐在四仙桌上,写写画画,把明思堂的舆图画了个草图,那处添置什么花,这处添置什么木,一一写下。
    陆致回来,用了晚膳,她便拿了自己画的图出来,看了眼坐在灯下看书的郎君,青衣郎目,实在很是俊逸,她看得脸上微微一红,走过去,喊了陆致一声,“夫君。”
    陆致闻声抬头,看见裴氏潋滟的眼睛,不着痕迹转开视线,淡淡地应了一声,“嗯,什么事?”
    裴氏看他看向别处,心里有些失落,他待她虽温和,但总感觉,不是那么的亲昵,可能是才成亲的缘故吧,裴氏在心里劝自己,笑着开口,“……我今日去二弟妹那里,看见她那里栽了许多的花木,春意盎然的,角落里还搭了高架,缠了葡萄藤,实在是一番好景致,倒衬得咱们院里有些空了。我便画了幅草图,夫君学问好,替我看看这样可好?”
    陆致神情微微一冷,摆在袖中的手,微微收拢握紧,神情也倏地冷淡了下来,“随意吧,你看着办就是。我今晚有事,就宿在书房了。”
    说罢,朝裴氏点了点头,快步走了出去,跨过门槛,很快就不见踪影了。
    裴氏一愣,高嬷嬷在门口伺候着,见大爷忽的出了门,忙走了进来,看自家主子有些失落站在内室,忙走上去,“夫人,大爷怎么走了?”
    自从成亲,大爷一直歇在夫人这里,今日忽然走了,闹得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裴氏也不明白,低声将刚才的事情说了,才道,“他仿佛有些不高兴,但又好像并不是冲着我的,走的时候,还同我打了招呼的。嬷嬷,你说,是不是我哪里说错话了?”
    高嬷嬷前后一琢磨,也不太明白,只能猜测道,“兴许是您提得太早了,您刚进门,大爷总要看看您的性情,才放心把院里的事情,交给您。您刚来,事事还是先看先学,别太着急。”
    裴氏听罢,也只有点头。新妇就是如此,和婆母、和夫婿、和妯娌,都有需要磨合的地方,她已经比别人幸运许多,婆母宽容、妯娌明理。
    “嗯,我知道,高嬷嬷。”
    ……
    立雪堂里,用过晚膳,江晚芙同陆则上了榻,她靠在郎君的腿上,仰着头,同他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白日里,大嫂过来了。她倒是很好相处的性情,还问我院里栽的花树是找哪家弄的……”
    陆则微微低着头,听着江晚芙说话,手上也没做别的事,只摸着小娘子的发。
    江晚芙下午的时候,刚洗过头发,太阳晒干了,发丝又细又软,跟软绵绵的云似的,还带着点茉莉露的香味,淡淡的,他手指轻轻拨弄她的发,就闻到那股茉莉香,很好闻,叫人一颗心既柔软,又宁静。
    “……是么。你们说了些什么?”陆则间或回上一句。
    江晚芙也随意捡了几样来说,说着说着,就有点犯困了,打了个哈欠。
    陆则见状,便拉过锦衾,拢在她身上,低头抚弄她鬓边的碎发,边低声道,“过几日,是皇太女的生辰,皇后有意大办,多半也会给你递帖子。”
    江晚芙一听这话,瞬间没了睡意。
    其实她早该进宫的,不过很不凑巧,过年的时候,陛下身子不适,就没操持宫宴。一拖就拖到了现在,且不谈卫国公府的地位,就说陆则自己,他现在是刑部尚书,她作为他的妻子,在官夫人里,也算排的上号的,怎么论,估计都不会把她落下的。
    “别怕,只是去坐坐。”陆则想过,替她推了,他是不愿意她同东宫的人,扯上什么关系的,但这事推一回容易,回回却难,反而叫皇后等人心里生疑,倒不如大大方方地去。保小娘子平安,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
    江晚芙倒是摇头,“也没什么可怕的。”
    她是有些怕太子,但也不可能躲一辈子,且大不了她一步都不离开宴席,那总不会出什么事情了。
    这般想着,也没什么可怕了,皇宫又不会吃人。
    说过这事,两人便歇下了。入睡之前,江晚芙轻轻将手搭在小腹处,不自觉摸了摸,才沉沉睡了过去。
    半夜,她不出意料地醒了。察觉到小腹隐隐的疼,江晚芙睁开眼,心里难免有些失落,她轻轻爬起来,刚一有动静,陆则便醒了,他的声音很低沉,却已经没什么睡意了。
    “怎么了?渴了?”
    江晚芙压下心里那点失落,冲他笑着摇头,“不是,我起来一下。”
    陆则很快反应过来,在心里算了算日子,起身道,“你躺着,我去叫丫鬟。”说罢,出了外间,不多时,纤云便进来了,翻出早就准备好的月事带,扶着江晚芙去隔间。等收拾好出来,江晚芙已经整理好情绪了。
    她叫纤云出去,上了榻。陆则也还没睡,靠着床柱,见她过来,便端了矮桌上的红糖水,亲手喂她,“喝一点,免得疼。”
    江晚芙小口喝了小半碗,怕夜里肚子涨得难受,便不再喝了。
    陆则叫丫鬟进来收拾。纤云进来,收了碗和用过的帕子,又将帐子拉严实了,吹灭了桌上留的蜡烛,才轻轻退了出去,将门合上。
    陆则躺下来,伸手去揉江晚芙的小腹,他的手掌又大又热,很舒服。江晚芙心里那点小失落,也伴着这轻轻的抚摸,随之渐渐散去,闭上眼,靠在陆则怀里,沉沉睡了过去。
    第110章
    因为小日子的缘故,江晚芙除了去福安堂请安,和去回事处听管事禀报事宜外,便窝在立雪堂里,闭门不出了好几日。
    姚晗过来看她,见她怏怏的,显然有些被吓着了,小脸紧紧绷着,只紧紧挨着她,连说话声音都轻了。她做什么,小孩儿就追在她屁股后头,简直成了她的小尾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