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晚上赴宴的时候,江宛暂时忘记了想娶媳妇的江辞。
阮炳才这人腻味得很,在开宴前,大赞建烈帝文治武功样样好,恐怕余蘅本人听了也要觉得恶心。
余蘅……
江宛听着阮炳才滔滔不绝的赞美,给自己先倒了杯酒。
已经整整三年没有见过他了。
虽然常常通信,知道彼此的近况,但他们也都是报喜不报忧。
不过京城传来的似乎都是好消息,余蘅抓了以李牍为首的贪官污吏,整肃吏治,开恩科后,他渐渐在朝中培养自己的人手,也不吝于减免农税。
总之如今大家提起他,不会想到从前汴京最有名的浪荡子,而是建烈帝。
余蘅一旦想做什么,总是做得好的。
最近的一封信里,他说自己准备放手,让暔王开始接触朝中事务。
暔王就是原承平帝的二皇子,江宛记得他,依稀是个小书呆子,不晓得如今有没有灵光些。
余蘅开始培养下一代的时候,江宛则被作为下一代培养。
霍娘子一直要她接手明氏,毕竟明倘实在志不在此,眼下还多了史音。
去年夏天,安阳大长公主病逝于小青山。
现在想起安阳,江宛觉得安阳就像是一个用积木搭出城堡的孩子。
因为无人欣赏无人在意,就干脆把积木城堡轰地推倒,然后走到一边,看谁还能拼起来。
余蘅被点为去拼城堡的人了,所以在汴京累死累活。
安阳去后,史音带着整个覆天会来找江宛了。
江宛这才知道原来安阳大长公主那天送给她的玉佩,竟然是调动覆天会的信物。
覆天会原先是席先生为了反梁所立,后来被安阳拿去后,就和安阳关系网结合在一起。
如今简直是个不可思议的庞然大物,江宛看了一眼史音带来的资产册子,田产地产房产都是一个可怕的数字,竟然还有精兵一万。
江宛头都大了。
江宛几次拒绝后,史音拿住了她的命门。
身无长物,怎么去护住女学?
女学的发展之所以还算平顺,是因为足够低调,可今日与尨山学院一战后,就未必了。
不过阮炳才成了云中路安抚使,如今女学也只在云中路各州办,他倒正好帮忙。
真正打动江宛的一句话则是,史音看着她的眼睛说:“你若接手覆天会,便可以带着覆天会走上另一条路了。”
时至今日,江宛依旧认为自己是个普通人。但毫无疑问,她是幸运的,比这个时代所有的女孩子都幸运。所以,她没有躺倒做咸鱼,而是始终为女学奔忙。
为了延请精通水治的老大人授课,她曾在大雪中站了一天;
邢州女学被恶人泼粪,她站在公堂上据理力争。
她被想把女儿带回家卖掉的妇人啐到脸上,被想把孙子送进女学上课的老婆子厮打,还被别人雇来的闲汉砸过臭鸡蛋烂菜叶,她被骂过异端,贱人乃至于更多更恶毒的词汇。
有儒生掐死与人私会的女儿,带着尸体在女学前静坐,说是江宛教坏自己的女儿,要江宛赔偿;
也有人写了状纸上衙门,说江宛不守妇道抛头露面,要知州对她处以火刑,以儆效尤;
门房每日都能收到无数骂女学骂江宛的檄文,夹杂着死亡威胁和阴险诅咒,甚至有人想抵制明家商铺。为此,江宛主动和霍娘子划清界限。
江宛始终挡在女学前方。
她不是不怕,是不能怕。
女学事务繁忙,在偶然发现一位先生给姑娘们灌输三从四德的思想后,江宛不得不事必躬亲,每天光是签条子就要签两个时辰,各种琐事更是让人烦不胜烦,她还要四处巡视各州女学,一年里有半年都在路上。
“何必呢?”霍娘子问她。
“因为除了我,没有人会做这样的事了。”江宛回答。
她还是那么胸无大志,老天纵洪水肆虐,她不懂得顺天而行,还是觉得能救一个是一个。
江宛接过了覆天会后,时常觉得后悔,人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她实在没有心力去管理这么庞大的组织。
好在史音一直在帮她,下属也算得力。
这些下属真的是安阳大长公主的风格,每天穿一身灰,不苟言笑,令行禁止,杀气腾腾。
江宛都有点怕这些用数字编号的暗卫。
直到她带着他们去处理了一桩女学的麻烦后,小姑娘们一窝蜂跑出来感谢他们,这些暗卫一个个从脸红到耳朵,话都不会说了。
江宛也对覆天会不再那么排斥,但也仅限于每天处理半个时辰最重要的事务,余事都让能干的暗卫去处理。
史音渐渐抽身其中。
江宛看史音每天干坐着发呆,便想请她去女学任教,可史音却拒绝了。而且,江宛发现史音有轻生的念头。
她劝过,阻止过。
史音却说:“对于我来说,大长公主殿下是君,我是臣,君终臣殉,是为忠义。”
她越是平和,江宛便越能从中听出决绝来。
江宛便没有再去劝,阻拦一个心怀忠骨的人放弃认定的节义,比杀了她还痛苦。
江宛反手就把一个无父无母的小姑娘,用女学寝室舍住不下的借口,扔进了史音院子里。
那个小姑娘五岁,身上却有一种坚定到一往无前的韧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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