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朔对李夷江点点头,道:“仙君,多有得罪了。”
测魂和溯往相似,同样是以探寻因果为目的,将往日重重复现在眼前。
但溯往镜不听从于人,仅能呈现出片面的场景,须知眼见不一定为实。
而测魂就是以修士的心头血为颜料,饱蘸于测魂笔尖,再抽出修士灵力凝成笔杆,任其绘出此人神魂的来处。
探究表层易,抽丝剥茧却难,测魂做的,便是这抽丝剥茧的事。
是以过程极为痛苦,严重者,甚至会反噬修士本身。
他向李夷江告知了此事后果,李夷江神色未变,泰然点头道:“但做无妨。”
渌真却揪着一颗心,紧张地看向李夷江。
这一幕落在离章眼中,又给他平添了几分心脏绞痛。
曾几何时,这样的眼光,只属于他。
他多想要真真再将目光移回,回到曾经她满心满眼里只有自己的时候。
但在此之前,他一定要让真真看到此人的真面目,毕竟论迹问道荚数万年来,从没有出过差错。
测魂仪式开始进行,连朔用一柄闪着寒芒的小刀破开李夷江的左胸处,取出一碗心头血。
整个过程里,他连闷哼一声都不曾发出,冷静地注视着自己的血液被蘸在魇毫笔尖。
此笔由魇兽的胸口最细的一撮毛所制成。魇兽洞察人心,难以捕捉,而数十只魇兽才能凑齐这样一支测魂笔,一旦使用后便作废,下次再用只能新制一支,因此极其珍贵。
若非离章亲自押人来,连朔还舍不得用呢。
“接下来,烦请凝出一道一尺长的灵力实体,我好用作笔杆。”
要放出灵力不难,但要将稀薄如光束的灵力凝成实体,要耗费千百倍的力量。而丹田与心口相连,李夷江每凝一寸,便感到五脏六腑都如被抽空一般疼痛。
而测魂笔制成后,才是他真正痛苦的开始。
这一支笔需连朔以特殊功法催动,用时虽已脱离李夷江的身体,但却又无处不与他相关联,也只有这样,才能将他神魂的来龙去脉,如实地绘在纸上。
往常动用此笔,都是面向犯下恶行的罪仙,像李夷江这般的,倒是头一遭见。
随着连朔口中念念有词,第一幅场景从测魂笔尖流出,呈现于众人眼前。
是一名男子被困于幻境中。
幻境中分为明暗两侧,明处是男子正与妖兽搏斗,而暗处则是男子的心上人被困在迷雾里,奄奄一息。
男子分身乏术,欲救人而无法摆脱妖兽,只能强行分出一缕神魂,去黑暗之中,营救他的心上人。
这名神魂从诞生开始,便只是为了那被困迷雾中的少女,至于本体所面临的情况危急,并不在他的考虑内。
随着测魂笔将场景铺陈,众人已经看出,李夷江诞生的最初,竟是作为分神期的产物。
但这并不能证明什么。
待到这副图画到最后,才是将画中人的五官画出。
寥寥几笔,测魂笔为他们都添上了眼鼻,栩栩如生。
此画绘毕,四座咸惊。
他们反复对照画和现实,才终于确认:那男子本体,正是离章神君,而他的心上人,则是十万年前的渌真。
离章似笑非笑,脸色阴晴不定,不知是欢喜还是嘲讽。
而李夷江则不确定是因心头血的缘故,还是得知自己不过是离章的一缕神魂,面上已然失去血色。
连朔也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结果,他作为执笔之人,所感受到的信息远比旁人要多,连忙安抚道:“莫急,后边还有,先画完再说。”
画中,离章终于突破幻境,明白其中的渌真不过是假捏出的人像,但在幻境中的记忆却被此境所吞噬。
他忘了自己曾在此中分离出一缕神魂,也忘了将这缕神魂带走。
李夷江被留在这个幻境中,为了解救被困的渌真,不知疲倦地与妖兽相搏。
周而复始。
直到九万年后,幻境中的妖兽被削弱到极点,他终于觑准机会,一举击杀了这只妖兽。
也将自己从幻境中放了出来。
被这个幻境所困的修士不知凡几,他在其中每刺向妖兽的一剑,便是将幻境的功力削弱了一成。
这便是李夷江在论迹问道荚中,先于他出生之前的功绩。
脱离幻境的他作为一缕神魂,投于妇人胎中,降生为男婴。
此时离章早已飞升上界,他这缕神魂和旁人的魂魄并无区别,只是和躯体所结合得到底没那么紧密。
为了稳定魂魄,他被送入衢清宗,踏上修仙之路。
因着在幻境中的重复修炼,他在修道一事上,展现了非同常人的天赋,进步神速。
年纪轻轻,便已将剑意运用自如,被天下人尊称一声——
重澜剑君。
纸上也将枕华胥和重澜的故事如实重现。
在那时,重澜就早有预感,枕华胥正是他降生的理由。她血脉中有长胥神火,那是渌真遗留在世间的一部分,长胥的存在,让枕华胥不再是一只剪舌鱼。
如果不出意外,这缕神魂本该在万年前就随着重澜剑君的飞升而至上界。
但枕华胥死去,重澜剑君情深不寿,亦随之而去。
他身死后,神魂不似别的修士一般湮灭,而是沉寂良久,终于再次辗转投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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