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口口声声不离那阿罗,李夷江心口仿佛被一块大石堵住,郁气久萦不散,无处可倾泄。
他冷哼一声,周围气场迅速冷却下来,转身往院门外去。
渌真望着他怒气冲冲的背影,实在是理解不能,嘀嘀咕咕着他这是生哪门子气?是她愿意滚下遏川剑的吗?真是不可理喻的小木头一块。
但她自觉身为中间人要做好气氛调节,遂咬咬牙决定揽下过错,对着李夷江的背影大喊道:“行行行,都是我的错,行了吧?”
李夷江步子一顿,离去的背影看起来更加气了。
渌真忍不住为自己叫屈,将灵草茶一饮而尽,随手往桌上一搁,无奈地用手托住下颌,深深地叹气。
阿罗也怯怯地看向李夷江的背影,而后小声对渌真说:“真真,你这位朋友,好像有些不喜欢我呢。”
渌真目光转过去,奇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呢?他与你素日不识,怎么可能一见面就不喜欢你。这块小木头看着凶巴巴的又不近人情,其实人挺好的。”
阿罗便好像松了口气,低头嗫嚅着:“这样就好,我还以为夷江道友……看不起我。”
“你不要这样想自己!”渌真严肃地敛起了表情,“不说本便没什么看不起的,真正该被人看不起的是那些买卖修士的人,从来不会是你。而且,若是他真怀有那样的想法,我只会看不起他!”
第33章
却说回李夷江在院中久久伫立, 垂枝含露,几要凝在他肩头。屋内渌真与阿罗交谈之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千丝万缕, 直直向他耳中钻。
“真真,原来是我耽误了你吗?你直说罢, 我无妨的,我一个人独活在世间这样久,早已经习惯。你同那位李师兄去忙好了。”
李夷江闻言, 在心中默默颔首,这名唤阿罗的人还算有自知之明。不错,他确实耽误了渌真,若是识相, 早该不再歪缠着她。
“没有!不耽误,真的不耽误!若不是你, 我还无法结识梧钟道君呢,在这儿待的每一日我都有所收获, 谈何耽误呢?”渌真抢住他的话头,“是不是方才李夷江的反应让你不大自在?不要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渌真自觉对付小木头的怪脾气已很有一套,全不把他的愠怒当成大事。
而另一厢——
咔嚓, 肩头的树枝被李夷江一折即断, 断面参差,抵在他手心, 挤得掌肉发白。
额间朱砂痣又在作祟。他想起桃树下笑靥如花的渌真催开新芽,为他簪花时, 少女的眼睛如一汪春水, 倒映着他的模样。
面前的景象渐渐扭曲,春水被揉皱, 涟漪泛开,粼粼眼波里,又现出了第二人。
倒影中,阿罗欲说还休:“真真——”
哗啦,想象中的幻影陡然破碎,李夷江周身寒气凝得有若实质。
月上梧枝,脚下一地清凉,不知是月光还是冷霜。
于他而言,渌真神秘莫测、不可捉摸。他一直能察觉到,渌真身上藏着一个秘密,而她未提及,他也便从不过问。
与渌真比起来,他的人生经历苍白得如同雪后空山,白茫茫、空荡荡。幼时拜入衢清宗,因天赋卓绝,被问不知长老相中收入门下。问不知对他寄予厚望,盼望他成为这一代弟子的翘楚,而与厚爱俱来的,是严加管教。
师父对他极好,但幼时的记忆里,他的生活除了修炼,还是修炼。
长到了十五岁上,他渐渐出落成挺拔的少年。年纪相仿的师兄弟们早已拥有了下山的自由,会在私下里讨论最希望哪一位师姐妹成为自己的道侣,也有些胆大的少年少女开始偷尝禁果。师门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加以阻拦。
唯有他,生活里仍然只剩下修炼。问不知曾说:“夷江,天赋是你不可多得的机缘,却也会成为伴你终身的凶险。在道心坚固前,不可妄自与人相交。”
他点头答是,并不觉得这个要求有多么为难。迁雪峰大师姐,是这一代众多弟子的梦中情人,他也曾得见过一二,只觉大师姐美则美已,在他看来,却同一棵繁茂的灵树或一朵鲜妍的灵花并无甚区别。
不是没有女修试图对他示好,无一例外铩羽而归,久而久之,衢清宗内众人皆知,飞来峰的李夷江冷心冷情,如高岭之花,不可攀折。
直到他第一次下山执行寻找息壤的任务时,事情发生了改变。不知为何,对莫名其妙缠上他的渌真,他并不觉得反感——明明彼时的他有很多种方式,能够毫发无伤地抛下尚为凡人的渌真。
而桃树下的渌真,则让他第一次领会到凡人界里流传的那句“人面桃花相映红”的况味。
从前的李夷江,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世间万事万物,无有能入他眼者。
如今他看山不是山,看水亦非水,只因桩桩山水风光里,都藏了渌真的笑颜。
然而今日,李夷江恍然发觉,原来渌真的眼中可以倒映着不止一人。
那一边,阿罗和渌真的窃窃私语还在细细密密地钻入他耳中,失落与愤懑的情绪无孔不入。树下的少年人一瞬有些不知所措,他想堂而皇之地走进屋内,要求渌真不要再和阿罗讲话,可是他拿什么立场和身份去要求她呢?
李夷江在树下静默良久。
沉默是他的强项,师父曾夸赞过,慧者不动口舌,愚人累于繁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