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辞有些沉默,他倒是少见失忆了,醒来如此淡定的人。大多数人若是脑海一片空白在完全陌生的地方醒来,会下意识警惕。就像初生的小孩第一反应是哭。
苏筱的模样倒像是个初生的小孩,鬓云雪腮,盛水一般清亮的眸子,鼻子小巧挺翘,红唇动人。细细看,皮肤上还有桃子似的薄绒,光线下泛着微微的金色,似乎能掐出水。
但她神情和初生的小孩没有半分关系,倒像神话怪谈里撕开母体跳出来举着棒槌要和蛟笼恶犬大战三百回合无所畏惧大大咧咧的妖鬼。
萧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如此无稽的联想。
苏筱坦然地环顾四周,目光清澈,黑水银般的瞳孔滴溜溜四处转,打量自己身处的这一间屋子。顺便动了动被床板硌疼的腰和肩。
苏筱在转动手腕,骨缝中发出“咔嚓”的声响,萧辞额角青筋一跳——更像是要跳起来打架了。
苏筱掀开被子,伸了个懒腰,曼妙玲珑曲线一览无余,丰盈动人。
萧辞喉头上下一动,顺手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将宁意脑袋按住,扭到侧面。
他嗓音略哑,难得耐心地和苏筱解释,“这是我的房间,你因为邪阵,灵力运转大乱,陷入心妄,所以不记得事。”
苏筱懵懂地点点头,赤脚下床,踩在薄青石板上,有些凉意。
她问:“那我什么时候能想起来?你和我是什么关系啊,叫什么名字?他呢?”
萧辞答:“多则一年,少则一日。”
说着,修长手指轻动,送出一道灵力将苏筱推回榻上,“鞋子在旁边。”
苏筱伸头看了一眼,一双鞋子整整齐齐摆在床尾,精致小巧,看纹饰尺寸应该是女鞋。
乖乖穿好鞋子,苏筱道:“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就没穿。”
萧辞:“......来过这里的女子,只有你一个。外衫在那边。”
顺着他目光方向,苏筱走到衣架边,抬手想将外衫取下来,但是领子似乎挂住了,苏筱踮脚拉了半天也没成功。
萧辞无奈起身,走到她身边,伸手替苏筱拿下外衫,递给她,“怎么动作也变迟钝了。”
苏筱乖乖披好衣服,抬眸看向萧辞。
他很高,长身玉立,站在自己面前存在感极强,一张脸冷得好似霜雪,清隽疏离。
苏筱眨眨眼,“你还没说,你叫什么?”
“萧辞。”
苏筱重复:“萧——辞。”
少女声音柔软清甜,似黄莺婉转,“萧辞”二字从她唇间吐出,也多了几分缱绻温和,撩动人心。
萧辞目光微动,看着眼前苏筱,半晌,淡淡“嗯”一声。
宁意凑过来,仰头道:“我是宁意,是小师姐的师弟。”
苏筱似乎有点理清楚谁是谁了,想起方才宁意喊的“师叔”,她问:“萧辞,你是他的师叔,我是他的师姐。那我是不是也得和他一样,喊你萧师叔啊。”
“随你。”萧辞转身,拿起桌上被遗忘的佩剑,似乎对这话题没什么兴趣。
他推开门,回头对苏筱道:“出去走走,多看些熟悉的东西,或许想起来。”
苏筱点点头,快步追上去,跟在他后头。
门外有生着一从翠竹,青翠苍劲,直刺往云霄中去,竹叶上撒着点点水痕,旁边有一条蜿蜒的小溪,曲折流向远处,水面泛着鱼鳞一般的光,潺潺水声不绝于耳,飞珠逬玉一般。
空气中还浮动着松柏清冽辛辣的气味。目光所及,云烟雾绕。
踏过竹制的小曲桥,拐进竹林边的一条小路,又走到一方小池边。
萧辞终于忍不住,停下脚步,蹙眉看着苏筱,“你跟着我做什么?”
“不是你要带我到处看看么?”苏筱茫然。
萧辞:“......我是让你自己到处看看。”
苏筱继续茫然,“可是我不认识路。”
“凌霄峰就这么大。”萧辞道,“你就是走丢了,我也能找到你。”
“在哪都能找到么?”
“能。在哪都能找到你。”
苏筱依依不舍地点点头,恨不得咬块帕子泪眼朦胧送别眼前人,“那你去忙吧,我自己走走。”
尽管她尽力遮掩情绪,但萧辞还是发觉了她的低落。
原来不是什么妖鬼,只是一只装腔作势的小鸟,懵懂的小鸟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萧辞。因而她所有的安全感也来自他。
毫不掩饰的依赖和信任让萧辞少有的沉默了半晌。
他向来讨厌弱者,那些人所遭受的苦痛皆来自自己的软弱和懒惰。
但如果有一只毛茸茸的小兔子朝你露出肚皮,祈求庇护。居然有种出乎意料的愉悦。
“罢了。”萧辞退了一步,“我带你四处看看罢。”
苏筱眼中的小火苗“蹭”一下燃起来了,亲亲热热凑到萧辞身边,“走吧走吧。”
萧辞还真极有耐心地带着苏筱在凌霄峰转圈。
来到落凰崖,迎面的凉风只灌入领口,袖口。苏筱衣服本就轻,风一吹,展开像是蝴蝶的双翼。鹅黄发带束起的瀑布般的长发也随之起舞。
苏筱原本以为凌霄峰只是一个地名,可站到落凰崖,却发觉凌霄峰有多高,当之无愧称作“峰”。
几乎和云齐肩,漫天的雾,在山下看,大约就是遮天的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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