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了宴席已是下午三点,发哥和亮子已经喝的不醒人事,但即便如此,还是一人抱着个空“茅台”瓶子不肯撒手,拽都拽不出来。
叶德回宾馆休息,叶信和于老四一人架一个醉鬼回到了于老四的家,等叶信走了,于老四看着床上抱着酒瓶鼾声如雷的发哥,想起他那副见钱眼开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上去朝他胳膊狠狠掐了一把。
于老四关好门窗,拉上窗帘,把包里的两万三千块钱铺了一桌子,看着这些花花绿绿的钞票,却丝毫没有了之前的激动,一想到临散席前叶德说的那句“七天之后南海见”,再一想到鬼王域这三个字,心里就莫名的一阵惊悸,他觉的挖宝这事绝不会像叶德说的那么轻松简单。
第二天,发哥和亮子就迫不及待的以舅姥爷去世为由请了长假,两个人只在家待了一天就无聊的满院子嗷嗷乱叫,于是合伙撺掇于老四,让他也赶紧请假,于老四一听请假俩字就头疼,眼看参观团就要来了,馆长三令五申一再强调没有天大的事谁也不准请假。这节骨眼上,自己不是疤瘌眼找镜子自找难看嘛。
可这俩人本就闲的无聊,这下可好,把劝于老四请假当成正事了,早中晚换着班的劝,弄的于老四听见下班铃响就哆嗦,最后实在没办法,只好也学他俩的办法,以舅姥爷去世为借口向上打了请假条,馆长拿着假条,冷冷看着假装一脸悲痛的于老四,最后无奈的狠狠叹了口气,重重盖上了章。
这下可好,三个人天天不是打牌就是喝酒,一天三顿全吃馆子,只用了五天,平海市大小饭馆几乎让他们吃了个遍,其间叶信来过一回,扔下三张平海市地质勘探队的工作证和一张勘探队的介绍信就走了,临走前告诉他们,叶德已经到了南方,此时正在准备必要的装备,只要那边电报一到,这边马上出发。
于老四逐一打开工作证,确认是他们三人的名字,翻来调去也看不出个真伪,心里暗自赞叹叶德果然有些手段,即便如此,他还是有些担忧的问发哥“咱这算是冒充国家工作人员吧?”
发哥满不在乎的说“咱又不拿出去干坏事,就是怕路上万一有人查应付一下而已,这也从侧面证明,叶德这人也太谨慎了,还专门找勘探队的,我锅炉厂的工作证怎么了?一样为人民服务。”
“就是就是,我们厂生产的井盖也为城市建设添砖加瓦、增光添彩嘛”亮子嘴里咬着卤鸡爪,含糊不清的念着他们街道小工厂的标语。
于老四知道跟这俩人说不了正经事,干脆把工作证和介绍信藏了起来,以免无端生事。
叶信这一走竟然就没了音讯,发哥专门跑去找他,可凡是认识叶信的人都说已经好几天没见过他了,发哥到没觉的怎样,于老四的心里一下着了慌难不成叶德出事了?那会不会牵连到自己?卖给叶德的残页算不算是文物?
偏偏也是凑巧,第二天的平海日报头版刊登了一则关于公审倒卖文物团伙的新闻,于老四看着报纸上嫌疑犯痛哭流涕的照片,仿佛看到了自己五花大绑站在审判席上,不由打了个寒颤。
叶信每消失一天,于老四的担忧就加重一分,就这样过了三天,于老四竟然到了茶饭不思,寝食难安的地步,就连外面过辆消防车都能把他吓的蹲在床角瑟瑟发抖。
发哥和亮子轮着劝,可于老四根本听不进去,两个人看着于老四日渐憔悴却没有半点办法,也是一筹莫展,这下可好,三个人在一起,一个憔悴不堪,两个唉声叹气,倒真像是死了舅姥爷的模样。
这天中午,发哥兴高采烈的从外面跑回来,一进屋就催促着于老四和亮子洗脸梳头换衣服,亮子不明白什么情况,发哥神神秘秘的说“我约了棉纺厂的杨美丽下午去逛人民公园,到时候她会带两个同事,嘿嘿。”
亮子不解的问“约她们干什么?”
发哥脑袋一仰斜着眼说“嘿,你个傻小子,不知道什么叫同性相斥、异性相吸?这于老四天天看着咱们两个大老爷们能高兴吗?你别看他现在这样,他要是见了姑娘,说不准情绪一下就好了,少废话,快点换衣服,这回我可是下了血本的,承诺晚上请她们去东祥居吃饭,杨美丽才答应出来玩。”
于老四本不想去,可被发哥和亮子硬生生架着换了衣服,又架出了门,最后架上了公共汽车,三个人站在公园门口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就在几近晒化时,杨美丽才带着两个女同事姗姗来迟。
这一下午,发哥施展浑身解数,又是划船游湖,又是请吃冰棍汽水,一会讲个笑话,一会出个洋相,努力将气氛活跃起来,于老四出来转了转,心里也确实轻松了许多。
不知不觉天色渐晚,六个人来到东祥居,几个人经过一下午的相处,也熟络起来,饭桌上,姑娘们自动变成了裁判和观众,而男人们则主动成为了竞技者,比拼的自然是酒量。
只见一只只酒杯,满了又空,空了又满,火锅蒸腾的水汽中,充斥着豪迈的咆哮和娇俏的欢笑,姑娘们又是鼓掌又是叫好,于老四也不由的连干了几杯,这是他这些日子里最痛快的一天。
第三瓶白酒上桌的时候,战斗节奏明显缓慢了许多,杨美丽朝发哥抛了个媚眼问道“唉,常有发,听说你请假了?”
“呦,我们锅炉厂的这点小事,连你们棉纺厂都知道了,唉,你是不是专门打听的?嗯?哈哈”
“去去去!你个臭不正经的,我表妹不是在你们厂嘛,唉,你请那么长时间的假,不怕厂里扣你工资啊”。
发哥一听扣工资,学着外国电影里的动作,双手一摊耸着肩说“扣呗,随便扣,那点工资,连双像样的鞋都买不了,我都不知道能拿来干嘛。”
“听你吹,没句正经话,不理你了”杨美丽故意把头扭到一边。
“吹?来,看看这是什么?梅花表,地道瑞士货,三百五一块,再瞅瞅这双三接头,嘿,纯牛皮的,我吹?哼。”发哥拉起袖子,举起手腕在面前画了一个圈,确保在座的每一位都能清楚的看见那块亮闪闪的梅花表。
“呦,还真是梅花表”杨美丽有些惊讶的感叹道,惊讶之余好奇的问“常有发,你是真发了啊,哎,这么多钱你从哪挣的?说说,说说呗”
其他两个姑娘一听也应声催促着。
“这个,额,那个,我这…”发哥这才意识自己失言了,急忙低下头,像个犯错的孩子似得,偷眼看着对面面沉似水的于老四。
“哼,不说拉倒,我看啊,这表十有八九是借的,是不是?哎,你们说他一锅炉厂的普通工人,怎么买得起梅花表?是不是借的?是不是?你们看,不说话了,借表戴还吹牛皮,丢不丢人,丢不丢人,啊,哈哈哈”
桌上的姑娘们一起哄笑起来,甚至连亮子都跟着“哼哼哼”的傻乐。
“你们不要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发哥端起酒一饮而尽,将杯子重重放在桌上,于老四心里喊了一句完了。
“我现在做的可是大买卖,专跟老外合作。”发哥趾高气昂的说。
“吹”杨美丽撇着嘴说。
“还不信?不信你问他俩”发哥一指亮子和于老四,亮子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于老四低着头沉默不语。
“你还跟老外合作,人家能要你什么?你们厂的锅炉?”
“你还别不信,这事我要是跟你说了,保准能吓你一跳”。
“那你倒是说啊,我还真想看看什么事能吓着我。”杨美丽眉毛一挑,一副挑衅的样子。
“哎,我跟你们几个说了,可不许跟别人说啊”发哥在得到了杨美丽以及其他两位姑娘的首肯后,将卖残页给叶德,以及相约南海挖宝的事,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听的姑娘们一个个目瞪口呆,真假不辨。
最终,发哥在姑娘们羡慕的眼光和夸赞的言语下,喝了一杯又一杯,离开东祥居时,他伏在亮子的背上,已然不醒人事。
回家路上,于老四一个人快步走在前面,不管发哥在后面发出多大动静,他都不回头看一眼。
三个人一前一后的走进漆黑的胡同口,突然从一旁的黑暗中走出一个人,径直挡在了路中央,于老四定睛一看,居然是叶礼,叶礼依旧穿着那件白色衬衣,头发依旧蓬松杂乱如鸡窝,可厚厚的眼镜后面那双本该木讷呆滞的双眼,此刻却透出寒若冰霜的目光,他冷冷的看了一眼于老四,伸手递过来三张车票,当于老四颤颤巍巍的接过车票后,叶礼一言不发的越过于老四,快步走出胡同,消失在外面的街道上。
整个过程,叶礼始终未发一言,若不是于老四手里拿着还带有叶礼体温的火车票,他甚至都怀疑刚刚那一幕是不是自己的幻觉,于老四招呼亮子急急忙忙回到了家,他迫不及待的查看车票,发车时间是明天晚上十一点半,地点旺水站。
于老四拿着车票的手一直在抖,他自言自语的说了句“要走了,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