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洋打开盒子的同时,庄易峰闻到一股淡淡的来自于木头的香味,郑洋则好像端着满满一碗水似得,轻轻将盒子放下,两个人同时吸了口气,猫着腰皱着眉头望着面前的东西出神。
眼前是一只黑色的木头匣子,大约五十公分长,三十公分高,三十公分宽,匣子盖上阳刻着一条似龙非龙、似蛇非蛇的东西,与其说是某种动物,倒是更像一种类似于标志的图腾,庄易峰在看见匣子的一瞬间,心头莫名的掠过一丝恐慌,这让他不由的向后退了半步。
郑洋伸手去抠匣子盖,扣了半天,盖子纹丝不动,郁闷的站起身子说“死的?”
庄易峰上前眯起眼睛,细细打量了一番,轻轻伸手按住了顶部的龙头,“咔吧”一声,吓的他一松手,随即又是“咔吧”一声,郑洋在一旁瞪大眼睛问“你给按坏了?!”
庄易峰没答话,只是再次将双手放在盖子上,往上提盖的同时,用大拇指按动龙头,“咔吧”声响起的瞬间,双手发力,盖子打开了,从匣子里涌出了一股淡淡的海腥味,庄易峰把盖子翻过来,看到在盖子的两边各有一个长满绿锈的小铜片,应该就是机关所在。
郑洋只管瞪大了眼睛往里看,只见匣子里铺着厚厚的一层黄缎,他小心的将黄缎一层层打开,一只形似于盖上龙纹的扁平镂雕白玉坠子显出了真身。
郑洋将坠子慢慢拎出来,两颗脑袋挤在一起,迎着昏暗的节能灯光仔细观瞧。
庄易峰问道“哎,你说这是啥玩意?长的跟个钥匙似得,雕的这是啥?蛇?”
郑洋“不对,好像是龙,应该是龙,我记得前几天有个网剧,里面就有这个造型的,好像是什么上古遗物,先秦还是后汉来着?忘了”
庄易峰“这是玉吗?”
郑洋“应该是吧,不过就算是也不是什么好玉,你瞅这土黄土黄的,一点都不透亮,里面这红的是啥?一片一片的,你看这还少了个爪子,应该不值钱,你忘了那年咱们镇上开玉石展,人家那玉多透亮,鹌鹑蛋这么大一块,卖三四百还不还价,这个最多值个十块八块,我看不如那匣子值钱。”
说完,两个人转身继续看匣子,郑洋把匣子盖拿起来,放在鼻子下使劲闻了一口,庄易峰诧异的问道“你干啥?”
郑洋“你不知道,现在这木头可值钱了,什么紫檀,花梨,一串珠子都好几千,甚至都上万,你说这盒子要是好木头的,少说也得值个大几千吧,对,你鼻子灵,你闻闻。”
庄易峰被郑洋说的心里也是一动,如果真能值那么多钱,郑洋的工作和丹丹的iad就全解决了,他急忙把手里的坠子揣进兜里接过盖子,从头到尾仔细的闻了一遍,郑洋急忙问道“你闻出啥了?”
庄易峰疑惑的说“好像是有股香味。”
郑洋见他说的犹犹豫豫,一把将盖子抢过来,将鼻孔死死贴在上面,使劲吸了一口,一副沉醉的神情说道“有,绝对有股香味,你这鼻子退化了。”
庄易峰又从郑洋手里拿过盖子,疑惑的闻了闻,笑着说“哎,让你这么一说好像香味又大了些。”
郑洋朝庄易峰的后背狠狠拍了一巴掌,高兴的叫到“行啊,你这真是捡了宝了,明儿我就拿到南市古玩街卖了。”
“卖卖,留着又不能当饭吃,嘿嘿,可是…”庄易峰一想到这是客户的快件,私自拆除快件是要被开除的,登时一盆冰水淋头,浇的透心凉。
“可是啥呀可是,你以为公司会怎么处理那些无主件,无非就是放上十天半个月,然后大家拆开看看里面是什么,能用的就被那三个老油条拿走,没用的直接扔垃圾箱,你这件属于无主之中的无主,放心吧”郑洋一眼就看透了庄易峰的心思,抱着盖子宽慰他。
“真的?”庄易峰还是放心不下,毕竟郑洋已经失业了,他再丢了饭碗,两个人就真得去喝西北风了。
“发件人和收件人都死了,这要还不算无主那你说什么算无主?中彩票都没你这运气,明天我就把这玩意拿到古玩街去询询价,说不定下个月的房租就有着落了。”
庄易峰觉得郑洋说的也有道理,只好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他把玉坠拿出来问“那这个呢?”
“这缺胳膊少腿的破玩意就别拿出去现眼了,你留着吧,算你今天没白跑一趟。”郑洋说完,找出卫生纸,哼着小曲仔仔细细、里里外外的擦起了盖子,当他擦掉盖子背面的黑泥时突然惊呼一声“哎,这盖子后面有字,快来看,写的什么玩意这是”。
盒盖上方迅速出现了两张挤到变形的人脸。
庄易峰说“这是字吗?怎么跟鬼画符似得,还刻在盖子后面,这匣子不会是电影里演的那种装鬼的吧?”
郑洋“拉到吧,人家装鬼用的是坛子,你等等,我拿手机拍下来,用软件搜搜。”
郑洋“咔嚓”了几张之后,两个人重新坐回到火锅旁,庄易峰静静等着郑洋的搜索结果,不一会郑洋拿着手机走回到盖子旁,盖子手机,手机盖子的来回对照了好几遍才怏怏的说“居然是首诗?”
“诗?李白?杜甫?”庄易峰对古诗的概念仅限于床前明月光和两个黄鹂鸣翠柳。
郑洋没说话,而是从桌上抄起一张废旧的快递单,拿起笔,在快递单的背面对照着手机,一笔一划的将字抄了上去,回手递给了庄易峰。
“三奇对六仪,辰卯难分明,甲子现时日,烛龙为天星,这啥意思?”
郑洋如释重负的坐下猛灌了口啤酒说“我哪知道,怪不得咱不认识,那上面的字是繁体,而且是用大篆写,据说是秦始皇以前用过的。”
“哦,这么说这匣子应该很值钱了?不过这么值钱的匣子放这么块破玉,这人是不是不识货?”。庄易峰总觉这匣子有些别扭,可又一时想不出来。
“嗨,你小时候没学过个成语叫买椟还珠吗?跟中秋节的月饼一个道理,盒子比月饼贵,这叫营销。”
庄易峰听完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两个人因这一件喜事一扫之前的阴霾,举着酒瓶,聊起了永远聊不完的想当年,嬉笑声从这破旧的天台小屋蹿出,在犹如黑洞般的城中村上空肆意飘扬,然而屋内的二人并没有意识到,在贪心的驱使下,他们打开了一只穿越千载,尘封百年的潘多拉魔盒,从匣子被打开的那一刻起,两人的生命时钟也开始了倒计时。
第二天清晨,郑洋比以往任何时候起的都早,仔细梳洗过后,将木匣用珍珠棉包好装到背包中,信心满满的朝床上睡眼惺忪的庄易峰做了个必胜的手势,大步出门,直奔南市古玩街。
庄易峰前脚刚到快递点部,郑洋就打来电话,听筒那边的郑洋连声调都变了,即便他努力克制了情绪和声音,但依然能听出抑制不住的激动“十万!有人当场出十万!”
“啥?!十万!你忍住,冷静,冷静!”庄易峰嘴里说着冷静,可声调比郑洋还高。
“我不急着卖,一上来就十万后面肯定有高价,哎,你说今晚上咱这庆功宴是皇宫海鲜阁吃龙虾还是会仙楼吃彷膳?哎呀,这几天啊食欲不好,还上火,不能吃太油腻,要不将就将就吃龙虾?你说呢?哈哈哈哈”
“嘿嘿,我想吃汉堡。”
“这点出息,别说吃汉堡了,这玩意要是卖了,咱哥俩开个汉堡店都行。”
“哎,真的不会出事吧?”
“放心,放心,再说了,咱十万块到手,一个破快递,老子辞职还来不及呢,开除就开除,怕什么。”郑洋得意忘形的喊道。
庄易峰嘿嘿傻笑着挂了电话,抬头看了看天,难得的冬日艳阳,晴空万里。
突然在他背后有人喊道“小庄,这个快件你帮我送一下。”
庄易峰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公司三大老油条之一的张海龙,他转过身从张海龙手里接过快递,看了眼上面的地址,小声的说“这,这不是我片区的。”
“我知道,我中午啊有点事,这是个急件,你帮我跑一趟”没等庄易峰答话,张海龙转身就走,庄易峰无奈的将快件放到了自己的电三轮上,心说要真是卖了十万,早晚离开这个破地方。
整整一下午,郑洋的电话始终处于关机状态,庄易峰猜想应该是没电了,回点部交完件便火速冲回了家,好似望夫石般矗立在天台上,盯着下面的街道,期盼着郑洋的身影及时出现。
冬天天短,从夕阳到天黑只在眨眼间,街上店铺的招牌陆续亮了起来,小饭馆中传出铁锅与炒勺的激烈碰撞声,仿佛开场锣般宣告晚饭时间正式来临,寄居在城中村里的年轻人追随锣声走上街头,依照本能钻进路边的饭馆,在那里,有人庆祝劳苦的一天终于结束,也有人饱餐战饭后准备开工。
人群从稀疏变稠密,又从稠密变回稀疏,往复了几个回合,终于尘埃落定难觅人影,郑洋却始终没有出现。
庄易峰闻着饭香想着汉堡肚子咕咕直叫,他一遍遍幻想着郑洋拎着他最爱的麦当劳瞬间出现在街口的画面,两个巨无霸?不,十个,十个巨无霸,哇,那将是何等的奢华和豪迈。
随着夜深,北风骤起,天寒地冻,街上的流浪狗都四处逃窜着找地方避寒,庄易峰也被冻回了屋子,躺在床上,无聊的打开手机搜索玉坠的样式,同时拿出龙形玉坠对比,跟网上那些油润光滑,动辄成百上千的“极品”比,手里的这个怎么看怎么不值钱。
他走进敝塞的卫生间,照着镜子将玉坠挂在了脖子上,不知是不是没吃晚饭的缘故,坠子落在胸前的一瞬间,他突然感觉天旋地转,脑袋瞬时一懵,眼前发黑,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后仰,他急忙扶住面盆。
与此同时,右手的小臂位置突然传来一股钻心的刺疼,他下意识的按住,迎着卫生间的灯光一看,只见小臂内侧突然红了一片,庄易峰思忖着“这是啥情况?起猛了?饿的?胳膊是咋啦?”
眩晕的感觉一晃而过,随之带走的还有手臂的疼痛,他甩了甩头,确认没什么大碍,又躺回床上,不多时,便陷入了沉沉的昏睡之中。
熟睡中的庄易峰梦见了一个脸盆大小的汉堡,正要上前咬,却听耳边传来一声高亢的尖叫,他急忙左右寻找,却找不到叫声的源头,慢慢的,这尖叫声将他从梦境拉回到了现实,他睡眼惺忪的抬起头,用手掌揉了揉耳朵,耳鸣声稍稍有所缓解。
侧头看向郑洋的床铺,依旧空空荡荡,手机显示已经是十一点钟,口干舌燥的庄易峰趿拉着拖鞋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此时手臂发红的位置又传来针刺般的一阵疼痛,不过这次只疼了一下便消失了,而同时他突然发现有一颗晶莹剔透的水珠竟然悬浮在了水杯上方。
庄易峰好奇的低下头,瞪大眼睛,盯着水珠里那个畸形的自己,伸出一根手指,朝着水滴轻轻的,慢慢的,小心翼翼的碰了过去,当指尖与水滴接触的那一刻,水滴突然“啪”的一下,破碎成无数细小的水珠,可马上又如电影定格般,无数的小水珠停留在了半空中。
庄易峰瞪着这些细小的水珠,脑子里一片空白,正当他再次想伸出手去触碰那些更小的水珠时,仿佛突然有人按下了播放键,水滴一瞬间全部落进了水杯里。
庄易峰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的整个人都蹦了起来,不受控制的向后倒退着,后背重重的撞在床边,他控制不住哆嗦的身体,好似抽去了骨头般,顺势瘫软的滑落在床上,瞪着惊恐的双眼,抖若筛糠的死死盯着那白色的大茶杯。
水滴映照着节能灯的白色光斑,沿着杯壁慢慢滑落下来,随即消失在肮脏不堪的桌面上,只穿着秋衣裤的庄易峰颤抖着蜷缩在床角,紧紧抱着双腿,死死盯着每一滴水珠的消亡直至水珠流尽,而每滴水珠落下的同时,他也随着为之更加剧烈的一抖,仿佛是两个结构相同的时钟在相互校对,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在庄易峰的心里来回荡漾,飘散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