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曦很难理解老爹为什么要收下寇准?
那家伙在叶曦看来,毫无可取之处。粗鲁、野蛮、贪财、好色,狗胆包天,肆无忌惮……哪怕是状元的儿子,也没有沾上半点文采风流。更要命的是老爹剥夺了他们家的田产,严格算起来,还是仇人。
叶曦找不到任何一个栽培抬举寇准的理由,或许老爹是疯了吧!
新月初照,透过远处的胡杨林,照进温泉旁的书斋,泉水在脚下流过,书斋温暖如春。叶华拿着夜光杯,喝着葡萄酒,巴适得很!
叶曦黑着脸,低着头,一声不响,也不看老爹。
“你不满意了?”
叶华带着三分醉意,笑呵呵问道。
叶曦猛地抬头,“爹!孩儿真的想不通,那个寇准有什么好?”
“嗯,他不好,这又怎么了?”叶华灌了一大口酒,笑呵呵反问道。
“他不好!”叶曦提高了声调,“他不好,为什么还要收为弟子?”
叶华反问:“你不想我收他为徒?”
“当然不想!”
“那你为什么没有阻止?”叶华再度反问。
“我……我怎么阻止,你又不听我的!”叶曦很委屈道。
叶华连连摇头,“你想阻止就能阻止……比如说,你拿着一把枪,去把寇准击毙了,他死了,我还怎么收他为徒?”
“什么?”
叶曦觉得自己耳朵坏了,老爹让自己杀了寇准,你有心杀他,为什么还要收他当徒弟?你要是没心思杀他,身为儿子,怎么能下手?
叶曦完全不能理解老爹的话,叶华突然朗声大笑,伸手点着儿子的脑门,“傻小子,这就是你不如寇准的地方,你没有胆子!”
叶曦拧眉瞪眼,突然一跃而起,就想冲出去,把寇准宰了……可惜的是,叶华伸出大手,揪住了儿子的衣领,把他按着坐下。
“晚了,倒酒!”
叶曦迟愣半晌,气鼓鼓给他爹倒了一大杯,叶华一边喝着,一边笑。
“你小子或许觉得自己不错,什么本事都学会了,在年轻一辈里,出类拔萃,不同凡响……其实你错了,身为领头人,需要的不是做事的能耐,事情大可以交给下面人去做,真正重要的是有一双慧眼,能够识人!”
叶曦眉头紧琐,若有所思,叶华继续道:“对你来说,最大的问题就是什么都来得太容易了,说起来,这也怪我,让你的太高了……反而束缚了你。”
叶华用手指沾着酒水,在桌上画了一个四方,而后笑呵呵道:“这就是爹给你的框架,你只能在里面来回折腾,跳不出来……就拿收徒之事来说,我没开玩笑,你若是真的杀了寇准,我最多就是罚你而已,又不能真的杀了你。可你呢,为什么不敢?因为你怕!你不敢跳出这个圈子!”
“爹!”
叶曦气鼓鼓问道:“你巴望着我跟你唱对台戏,是吧?”
叶华又摇了摇头,“不是,为父再把话说得明白些,让你继承我的位置,最多是萧规曹随,呃不,是子承父业!为父留下来的东西,都会成为无形中的约束,让你伸展不开拳脚,不敢真正推动变革,只能竭力维护,当一个裱糊匠,你懂么?”
“我不懂!”叶曦倔强道:“爹,你辅佐三代帝王,把大周带到了前所未有的盛世,儿能守住爹爹的基业,就已经很不错了,为什么要推翻?”
叶曦拼命瞪着老爹,一副怒满胸膛的模样。
叶华轻笑,“傻小子,我问你,哪一朝的祖宗法度,能一直管用?你熟读经史,难道不清楚,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历来的雄主,都很难有更英雄了得的继承人?”
“这个……”叶曦当然不能否认,汉武帝的戾太子刘据,唐太宗的李治……一个强悍的父亲,在他强大的气场压力之下,儿子不管多聪明,也只能勉强维持而已,往往还会越做越差。
“为父不是天子,还做不到一言九鼎。所说的话,也不是金科玉律,祖宗法度。若是让你接了我的位置,你只会把为父的事业越做越小!”叶华拍了拍儿子的肩头,轻声道:“爹不是说你不优秀,不是把你看成了败家子,都不是!这是古往今来的道理,爹不想让你难做!”
“我当然知道寇准这个人有问题,可他的优点也十分突出……他胆子大,韧性足,不讲情面,翻脸无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叶曦差点笑出来,敢情老爹给寇准的评价,比自己的评价还要低,那为什么老爹要用一身毛病的寇准呢?
“正因为如此,他才有胆子突破为父留下的桎梏,把大周推向新的时代……为父不能只为自己着想,也不能只看眼前。所以未来的首相人选,绝不能在镜子里找人。”叶华笑道:“你小子就是跟爹太像了,所以……对不起了!”
叶华拿起酒壶,给儿子倒了一个满杯,又把自己的酒杯满上,月亮在上,父子两人,一饮而尽。
叶曦仿佛想起了小时候,他嚷嚷着要跟老爹一起喝酒,证明他成年长大了……想起来真是可笑,哪怕现在,他依旧是个小孩子吧!
“爹,孩儿从来没有责怪你……孩儿只是担心,寇准那个人太危险了,我觉得他会对你的部下动手,甚至会反咬爹爹一口!他是条养不熟的白眼狼!”
叶华大笑,“你算是看准了!这么多年了,爹爹身边聚集的那些人,有多少是好的,有多少是坏的,我也说不清楚。但我清楚,他们应该整顿!你下不去手的,这事情只有寇准能做,也只有他敢做。至于……他会不会反咬我一口,我看或许会,或许不会。所以……”叶华顿了顿,玩味一笑,“傻小子,你给寇准当个助手吧?”
叶曦很机灵,忙道:“是助手?还是监军?”
“都是!”
“那……爹爹是想让孩儿跟他斗了?”
“不!”叶华断然道:“是帮着他,斧正他,跟他做诤友!当然,在必要的时候,干掉他!”
“什么是必要的时候?”叶曦掩饰不住激动,问道。
“在他不能推动大周进步的时候!”叶华断然回答!
……
胡姬馆,结束了一夜的喧嚣,回归宁静,在顶楼的地面上,遍布烛泪,凝成一团一团,跟大块灵芝似的,真他娘的败家子!
寇准打着哈气,从顶楼下来,随手扔了三千两的银票,走到了楼门口,回头看了看,喃喃道:“此去京城,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瞧瞧!”
想到这里,他突然解开丝绦,就在胡姬馆的门口……尿了!
“哈哈哈!走了!”
这家伙转身大笑着上了马车,在马车里,正襟危坐着叶曦,他狠狠啐了一口,鄙夷道:“你丫的怎么跟狗似的,撒尿圈地盘啊?”
寇准放肆大笑,“师兄,不光是狗撒尿圈地盘,狮子也是!我就是走到哪儿,尿到哪的雄狮!”
“呸!”
叶曦冷哼道:“你这才可是军方的议会代表,别给武夫丢人!”
“丢人?”寇准冷笑道:“我什么事情都干,就是不干丢人的事,什么都吃!我就是不吃亏!”寇准放肆道:“要我说,这些年,师父就是太老实了,该争的也不知道争,拖拖拉拉,让人看着难受!”
叶曦咬了咬牙,“你再敢胡说,我就按欺师灭祖的罪,办了你!”
见叶曦眼睛喷火,寇准又急忙赔笑,“师兄,小弟一贯胡说八道,你别当真……师父的难处,我知道。放心,师父不能做的事情,我可以,就让弟子代劳吧!”
叶曦捂着脑袋,本能感到了不妙,让寇准进京,也不知道是好棋还是坏棋,但是有一点,京城是安静不了了!
真该替老爹和妹夫伤心啊!
他们一行,从于阗出来,到了沙州,铁路一经修到了这里,拜托了马车,上了火车……速度一下子快了起来。
叶曦是个很勤奋的人,火车要走半个月,他有时去别的车厢,看看情况,和百姓交谈,又有时下车去跟工人谈心。
别看出身侯门,叶曦没有半点架子,小时候他就替工人说过话,现在更是如鱼得水,等到开封的时候,他的小抄本已经有几万字之多,这一路的风土人情,火车开通的变化,工人农民,小商贩的情况,他知道了七七八八。
倒是寇准,这家伙除了吃就是睡,再就是扣着脚丫子,读那本翻烂的道德经。
叶曦认识他好几年了,这货身上的毛病越来越多,邋遢,惫懒……还死不悔改,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都到京城了,至少要衣着整齐,有点人样吧!”
寇准愣了一下,忙陪笑道:“那是,那是,师兄说的都对!”说完,他又用手指狠狠搓了一下脚丫子,泥垢不停往下落……叶曦干脆闭上眼,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距离开封还有半天,寇准这家伙仿佛打了鸡血,立刻弄点水洗漱,还翻出了一件崭新的衣服,从里往外,把自己弄得跟新郎官似的,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个小镜子,不停照着!
“再怎么照,你也是驴粪球,外面光!”
寇准丝毫不在乎,昂然下车,人模狗样出现在记者的面前。
他轻轻咳嗽了几声,然后就说道:“我这次进京,参加议会,主要想提两点,其一就是派驻总督的问题,这个总督,必须是武将!我无法想象,一个文弱书生,能够应付如狼似虎的蛮夷……”
叶曦还没下车,一只脚踏在月台上,一只脚还在火车里,他顿时就僵住了。知道他要搞事情,没想到他一下车就迫不及待搞事情,丫的胆子真大!
“我还听说,有好些人主张怀柔,主张教化,主张通商,通过经济手段,把蛮夷绑架到大周的战车上……我只想送这帮人两个字:愚蠢!没有坚船利炮,没有大军压阵,通商就是给敌人送钱!只要有我在,议会就不会有些蠢材的发言余地!”
短暂沉默之后,月台上突然响起一片山呼海啸一般的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