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荣经过邺城逗留之后,终于决定返回京城了,大周天子,回到了阔别近一年的都城。这是一场非比寻常的远征,这是一场辉煌的胜利,这是一场载入史册壮举!
皇帝陛下先是稳住幽州,出奇兵火焚大定府,一战成功,彻底打掉了契丹的威风。
接着挥军入河东,攻灭北汉。
整个大周北方的边患被一扫而光。
两个最难缠的对手,契丹被打残了,北汉直接亡国了,别说国都亡了,就连沙陀一族都荡然无存。
这样的胜利,怎能不让人欣喜若狂,高山仰止!
从十天之前开始,开封的官差百姓就被动员上街,垫上黄土,用净水清洗,务必平整干净。等到圣驾回京的这一天。
还没有亮,家家户户都出来了,尤其是沿街的住户,摆好了条案。在上面准备酒水,吃食,还有装点的鲜花。
别管吃不吃,要这个箪食壶浆的劲儿!
开封府也格外用心,甚至购买了不少彩绸,缠在路边的树上,弄得漂漂亮亮,五彩缤纷。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让天子能感到满意。
几位相公率领着百官,出城三十里迎接,沿途鼓乐喧天,鞭炮齐鸣,旗帜飘扬,人山人海。
士子军民,全都出动了,魏仁浦默默盘算着,做到这一步,不信皇帝陛下不满意!
果然,柴荣在一群大将的簇拥之下,威风八面,神采飞扬。当他策马经过,军民百姓一起山呼万岁,声音震天动地,如山洪海啸,气势恢宏。
“这个仪式花费不会少吧?”李肆骑在马上,试探着问叶华。
“至少这个数!”叶华伸出一根手指。
“十万贯?能够吗?”李肆表示怀疑,
叶华轻笑,“师兄,你也太气了,是一百万贯,还不算各家各户百姓花的钱!”
“嚯!”
李肆被吓得脸色大变,闭紧了嘴巴,他还是太保守了,没有见过什么钱。
根据李肆的了解,貌似朱梁以来,朝廷都不是很富裕,当初刘知远从晋阳向开封进军的时候,甚至要自掏腰包,犒赏三军。
郭威在位的五年,的确是让大周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至少府库开始有了存粮,百姓也有了一点钱。
光是一个迎接凯旋的仪式,就花了一百万贯,还真是舍得!
李肆满脑子都剩下圆形方孔的铜子了,就连眼前极尽奢侈的迎接仪式,都懒得欣赏了。
文武重臣随着柴荣,到了皇城。兴冲冲的柴荣要先去太庙,跟郭威念叨一下,这次打了多大的胜仗,尤其是要告诉郭老大,请父皇放心,儿已经灭了北汉,荡平沙陀余孽,拿回河东,稳定了北疆。
儿又完成了一项父皇的遗命。
请父皇放心,孩儿还有会更多的喜讯告诉父皇,总有一天,大周会一统天下,开创前所未有的盛世。
柴荣把缴获的北汉玉玺、龙袍、龙椅、天子佩剑,显派地放在郭威的神位之前,让父皇的在天之灵一饱眼福。
而后,他跪在郭威的灵位前,静心沉思,足足过了一刻钟,柴荣才缓缓走出太庙。宏大庄重的仪式结束了。
接下来就是欢宴庆贺,君臣同乐。
这一切都是政事堂安排的,处处都透着用心二字。
作为新晋的翰林学士,李肆有幸参与了御前的大宴,他看了一圈下来,只有一个结论:政事堂这是有意讨好天子!
想到这里,李肆坐不住了,他左顾右盼,终于瞧见叶华走过来,他急忙站起身,借着跟叶华敬酒的机会,低声道:“师弟,陛下会不会一时心软,把路上谈的那些计划都给放弃了,或者打折扣?”
叶华摇头,“师兄放心,要是这么容易,就改变陛下的意志,也未免小觑当今圣人了。陛下这是顺水推舟,让有功将士高兴一下,你瞧着吧,等陛下吃干抹净,一回头,该怎么办,还是怎么办!”
李肆和柴荣的接触不多,一个天子最忌讳的就是朝三暮四,反复无常。但愿柴荣是个有坚定意志的皇帝……
事实证明,柴荣还真不会让臣子失望。
这不,御前大宴刚刚结束,第二天的时候,他就把几位相公叫了过去。
柴荣的眼睛泛红,额头上的青筋不停跳动,整个人显得疲惫不堪。魏仁浦试探道:“陛下,此番远征,非比寻常,将士军民都有疲态,是不是该休养生息?以安民心?”
换句话说,陛下,暂时先别折腾了行不?
李谷也站了出来,“启奏陛下,吾皇神威圣德,横扫河东,沙陀余孽荡然无存,此功德冠绝宇内,震撼古今。天下诸臣士子,都有表文献上,陛下是否要御览?”
柴荣轻笑了一声,“是歌功颂德吗?”
李谷忙谄媚道:“是颂圣,这也是臣子们的本分!”
柴荣可不买账,“臣子的本分就是当好差事,不是溜须拍马!朕在邺城停留了一段时间,发现的问题不少!我大周铁骑可以横扫天下,所向无敌。但是我大周内部的积弊,却没法以铁骑横扫。尤其是官风吏治,更是令人痛心疾首。科举本为朝廷选才大典,却被一些人私相授受,变成了结党营私,任用私人的工具!”
柴荣斜靠着龙椅,浑身的杀气升腾,让人不敢直视。
“传旨下去,七天之内,朕要在大庆殿,重新考核群臣,尤其是最近几科的进士,全都要参加考试,一个不能落!”
柴荣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你们政事堂要尽快拿出官吏的考评,他们都干了什么事情,是否尽职尽责,如果政绩卓著,朕会破格提拔,如政绩不堪,文采尚可,暂时转入翰林院,若政绩不行,才学更不堪!就是科举之弊,朕要追究罪责,官员罢黜,考官也要清查!行了,你们都下去安排吧!”
说完,皇帝陛下挥挥手,直接打发几位相公离开,连反驳的机会都不给留。
从宫里回来,到了政事堂,几位相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那叫一个风雨凄凄,天凉好个秋!
所谓事缓则圆,他们琢磨着办一场盛大的欢迎仪式,接着百官上表,士子臣民一起恭贺,还有封赏将士,大赦天下……这一波流程弄下来,至少要三五个月。
时间拖长了,办法自然就有了。
关键是让陛下的气消了,然后再徐徐图之,左右不过是软硬兼施那一套,作为成熟的老油条,他们还是有些自信的。
可谁能想得到,柴荣居然不上当,丝毫不给他们施展的空间,七天之内,就要重新殿试百官,这要罢黜多少人啊!
魏仁浦最足智多谋,大家都看他。
老魏略微沉吟,“我估计至少要一百人!”
“什么?”
李谷惊得站起来,“魏兄,你不是开玩笑吧?”
“当然不是,李相公,陛下所说重试的范围是最近三科,老夫算了一下,这三科录取的人数大约在一百三十几个人,其中世家子弟大约有八成!也就是一百多人!”
李谷的嘴角抽搐了两下,不敢苟同道:“陛下不会全都罢黜吧?”
薛居正也道:“其中才不堪用者,或许有些,我以为罢黜二三十人即可,也算给他们一个教训!若是罢黜上百人,谁还给朝廷做事?空缺下来的位置怎么办?”
魏仁浦冷笑,“这个道理你们去跟陛下说,反正老夫是爱莫能助!”他突然站起,敲着桌子道:“就算陛下想网开一面,全活一二,那小子能答应吗?”
李谷变色道:“魏相公说的是冠军侯?”
“哼,除了他还能有谁!”魏仁浦不气道:“所谓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先是拿符彦卿开刀,接着又拿冯太师做文章!一个是他的岳父,一个是刚死的师父!是可忍孰不可忍!叶华那小子有多狠,你们不是不知道……他跟世家的人卯上了,要是不让他出这一口恶气,这事情就没完没了。就算你我这样的官,也未必能扛得住!别忘了,这次范相公也在邺城,他可是老老实实,什么话都没敢说!”
李谷几个人面面相觑,全都露出了苦兮兮的神色,难道真的没办法了?
“我说魏兄,当初把弹劾符彦卿的奏疏明发朝堂,可是你点头的……眼下到了这一步,你不能袖手旁观啊!”李谷气哼哼道。
见矛头转向了自己,老魏脸上泛红,可他也不是吃素的。
“我都是按照规矩办事,你们要是不服气,就上书弹劾,让陛下罢免了老夫才好!”
李谷素来佩服魏仁浦的才智决断,他一脸哀求,“魏相公,你好歹想想办法,我们的家中,此刻怕是都挤满了人,全是三亲六故,不给他们个交代不成啊!”
魏仁浦稍微挣扎了一下,他可心里有数,暗算符彦卿,他跑不掉,这时候不想着赶快回头,再往前一步,就是悬崖绝壁了!
柴荣可不是郭威,不会无限度容忍自己!
老魏咬了咬牙!
“李相公,薛相公,你们的亲戚多,老夫爱莫能助!”
说完这话,魏仁浦竟然直接告辞,离开了政事堂,直接回府去了,坐在马车上,魏仁浦也暗暗高兴,过去我出身低微,又不是进士出身,你们联起手欺负我,现在火烧到了你们身上,就别怪老夫看热闹了!
魏仁浦刚到了府门,就发现家里格外热闹,老管家站在门口,喜气洋洋道:“相爷,少爷从邺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