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铭微微一笑,道:“一个读书人让其仆从拿了其身围尺寸去一家布庄做长衫儒袍,然而那裁缝首先就问主人家年岁,下人不解,就问为什么裁衣要问年岁,答曰:年少成名则胸襟气开阔,而年长成名则背脊弯曲,气胸稍窄,此为量体裁衣也。”
“哈哈……”龚老夫子恍然大笑,“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此裁者亦不可谓为一妙人啊!”
范铭为自己的灵机一动暗暗庆幸,见龚老夫子心情大好,趁势向前一步,一躬到底,“先生,不如就收了小子如何?”
“收了,收了!”龚老夫子摆了摆手,“你家境不好,还要做工,加上年岁已大,不必与他人同学,从明日起就在家中温习,有不懂的地方就来问我,我会定时检查功课,不得偷懒。”
读书一事需要的是一天分,二则需要勤勉,这两样在龚老夫子看来范铭都没有,家中困顿的贫家子弟一般很少能够坚持下去,因此也就随手给了他两本手抄的《幼学文》和《千字文》,让他背诵并抄写一遍回来,以考证他的功底,但时间并未限制,只说完全背熟之后再来交作业。
这两本书都是属于启蒙读物,但文辞都十分优美,字数也不算太多,他估计背诵下来的话也不会超过二天的时间,但如果完全明白其中辞句的典故的话却是只能回来再请教龚夫子了。
在龚老夫子交代完一些劝诫训勉之后,范铭这才谢过从村学出来,如今虽然也总算是迈进了读书人的行列,按照后世的话说这才是万里长征走出了第一步,接下来的日子还是得勤勤恳恳的做工立业。
走在路上,范铭突然回想起方才龚老夫子偶尔提及的一个信息来,夫子说新皇上位以来,新党得势,朝中大变法度,他这才记起今年刚好是轰轰烈烈的熙宁变法的开始,接下来不但经济、政治上,就连科举取士上都面临着改革。
印象中王安石曾认为“欲一道德则修学校,欲修学校则贡举法不可不变”,隧改革贡举法,废明经、存进士,专以进士一科取士,熙宁三年,进士殿试罢诗、赋、论三题而改试时务策。
看来这还真是来对了时候,如果真的靠诗、赋、论的话就算给他十年的时间也不一定能比得过在这个环境下长大的读书人,但如果单考时务策论的话,这他倒是有些优势。
用剩下的钱去镇上唯一的杂货店中买了文房四宝,就要往家的方向走去,突然间想起什么来,又转身回到曹府的方向走去。
这次他是想去找一本字帖来临摹,读书人除了学问要好,字也是非常重要的一个评判标准,而这也恰恰是他的弱项,如果能够找一套时下比较流行字帖就最好了。
一直以来他就认为汉字只有通过毛笔写出来才能有真正的神韵,虽然他的字和后世的那些只会打键盘的那些所谓读书人来比还算可以,但跟这个这个时代真正的读书人来比却是差得太远。
北宋四大书家“苏、黄、米、蔡”,在宋代乃至整个书法史上都可以称得上是顶尖。
而且后世的标准字体宋体就是在这个时代形成的,在这个时代如果没有一手好字的话也是绝对混不开的。
门房老福头认得范铭,昨天同户长一同来过,也知道要来书房借书的事,于是拿了钥匙领着他来到了书房中,交代他一些规矩之后就关上门退了出去。
目送老福头走出书房,范铭立即将视线落到了满满当当的书架上,双手背在身后,仔细的扫着书架上的书,皱眉摇了摇头,书架上的书太多是释注之类的‘高级’读物,现在已经有了《幼学文》和《千字文》,贪多嚼不烂,而且也不见得不适合他。
突然间在书架最上方的一个角落中,范铭看到了一本不起眼的字集,然而那封面上的字让他有点欣喜若狂,竟然是《自书诗帖》!
蔡襄的《自书诗帖》正是北宋四大书家“苏、黄、米、蔡”中的蔡,也是他最喜欢的一个书法大家。蔡襄书法承继晋唐风格,而且稍加创新,蔡襄虽然不是一个开宗立派的大师,也是整个承上启下的一个关键人物,最主要的是蔡襄已经过世,他的笔帖已然成了绝笔,也不知道这本笔帖是不是真的蔡襄的真迹。
将这本笔帖小心的藏入怀中,欣喜之余范铭接着扫了扫书架,确定没有再适合他的书之后就走出了书房,眼下万事齐备,只欠认真读书了。
想象着将来金榜题名时,体验体验这人生三大幸事中的头名,一朝成名天下知的那种畅快感觉,范铭又不禁的隐隐期待起将来的科考来,这是后世那个虚华的社会绝对体会不到的。
回到家中,正好赶上范秦氏二人在做饭,做得是麦麸豆羹,端着粗瓷碗,范铭心里怎么也不是个滋味,这在后世是用作家畜的饲料,但他也知道如今家中光景不好,眼见着日子稍微的缓过来一点,小家小户的要节俭着过日子,以备不时之需。
加上今天他拜师一天就用去二百文钱,这以后的日子还是紧着点来,他也打定主意,以后读书的同时还是要帮家中多做点农活,起码要让家中不愁吃不愁穿才行。
这样想着他的心中也坦然了不少,胡乱的吃完饭,范铭迫不及待的进到房中,翻开《幼学文》,那熟悉而又飘逸的毛笔字映入眼帘,龚老夫子手书的字体有着他独特的味道,字如其人,长峻而又高亮。
《幼学文》相对于《千字文》来说还比较接近白话,类似七言绝句,都是用平序的语言所表述出来,读起来没有丝毫的阻力。
诗中云:“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有女颜如玉。男儿欲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
读到这句时范铭不禁摇头一笑,这其中公开鼓励从小就为“金榜题名”而奋斗的方式倒不失为一种有趣的方式。
细细的体味其中的滋味,许久没有体会到的那种读书的快感陡然间溢满心间,“学而优则仕,仕而优则学”,这种学和仕之间的必然联系范铭突然之间仿佛通透了不少,或许这就是人生最大的一项乐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