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跑到这里卖鸡蛋?”谢党看了眼外头的自行车,一瞧就不是那种大摊子,倒像是从自己嘴里省出来卖的,他纳罕地问,“你家还缺那块儿八毛的?”
骆常庆抽了口烟,在一片缭绕的烟雾中惆怅地道:“块儿八毛也是钱啊叔,欠了一腚饥荒,想着多赚一分就能还一分,早点还完也能踏踏实实奔日子。”
谢党抽烟的动作一顿,诧异不已:“你大嫂不是说你家日子挺富裕,家里的菜吃不完都给他们往县城送,你嫂子还给工会领导他媳妇送过,说你送的太多,家里都吃不了,矿上都知道啊!没想到你家里还有饥荒呢?你们兄弟共同的饥荒还是光你家的?”
骆常庆心里冷笑,一点不意外。
“我自己的,我哥家没饥荒。”骆常庆做出个惊讶的表情,旋即忙又调整神色,开朗地笑道:“我大嫂这么说也没错,家里种着庄稼,自留地里种着菜,我娘是经常摘了送我大姐和我大哥。我自己呢…倒是能吃饱,反正饿不着肚子,这比起以前可不就是富裕日子吗?饥荒啥的不叫事,勤快些,三年五年应该能翻过点来。”
谢党抽烟的动作顿了顿,老人经的事多,觉得里头没这么简单,摇摇头,啧了一声,没说别的,问了问家里,知道骆常庆又添了个儿子,点点头:“挺好,儿女双全,有福。”
两人聊了会儿,骆常庆就说了句‘过两天再来看您’,把刚拆开的那包烟留下,出门骑车走了。
谢党透过值班室玻璃窗,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喃喃道:“这是不准备去他哥家吃饭啊!”
是有些在城里落户的人挺、不喜欢家里亲戚上门来打秋风,骆老大家应该给人家使过脸色吧?三五年才能还完的饥荒,骆家小子这日子过的不咋地啊!
啧,继子就是继子,骆大军一去世,这小的就压不住大的,估计到最后骆家那一套都得被老大弄过去。
要他说,骆大军当初那步棋就是走茬了。
骆常胜在家里这顿饭吃的也不痛快,老娘来了。他进门还没换完鞋就开始听他老娘骂家里小弟,听完原委,他拧眉斥道:“不像话!”
刘美青知道是前两天那出矛盾的后续,既埋怨婆婆多事,又有些心虚,不敢说别的,只殷勤地给婆婆夹菜。
倒是骆常胜不轻不重的说了一句:“娘,都过去了你咋又去跟大妹说这些?”
大妹不去家里闹就没这出。
按原来的计划,等他过两天回去的时候,估计老二已经消气了,好说话着呢,那时候捶他两拳都还能跟你嬉皮笑脸的,这一下倒好,更麻烦了。
廖春华一瞪眼:“我心里不痛快不能去找个人说说啊?我就得活活憋死?”
“不是,瞧你说的,能说,能说。”骆常胜好脾气的哄着,“交给我,我去找常庆说话行了吧?他不就是想要钱吗?多少给他两个,可能也是让家里的饥荒逼急了。”
“谁逼他,谁逼他了?是他自己要搬出去起房子,我撵他了?欠饥荒,他活该!”廖春华气哼哼的嚷。
刘美青一听丈夫说要给钱,脸皮一紧,小声嗔道:“家里哪有闲钱……”
“你闭嘴吧。”骆常胜不耐烦地斥了她一句,“常庆许就是发邪火,也就是说说,他又不是不知道他两个侄子正花钱的时候。你看,今天这不是没来吗?”
刘美青心里一松:“倒也是!”
“先吃饭,吃完饭给娘五块钱,让娘回去买点肉吃。”
刘美青心疼的不行,但她识时务,忙端起一张笑脸,作怪地哼一声:“给娘行,给娘花钱我乐意。”
廖春华被哄的眉开眼笑,吃饱喝足,跟大儿媳说了俩钟头的话,坐上车走了。
她就是来给老大家提个醒。
不过老二确实没来,估计也是不敢来。
骆常胜走到厂门口,就见门卫上的老谢站在那儿抽烟,见了他笑眯眯地问:“常胜啊,你家老二回去了?”
“我家老二?你说我弟弟常庆?”骆常胜不知怎得,心头升起些许不妙的感觉,忙问道,“谢叔,常庆来找过我?”
谢党慢条斯理的吐了口烟,神色意味不明:“没说找你,他来县城卖鸡蛋赚钱还饥荒,路过这儿过来跟我说了会儿话。”
骆常胜脸微微有些变色,僵笑着说:“这老二也真是,鸡蛋留着自己吃就行,能卖几个钱,有事咋不去找我呢!”
“可说是呢!”谢党语重心长的道,“骆老大啊,你爹可没亏你了啊!”
“是、是,我爹一向疼我!”骆常胜含糊两句,装着满肚子的心事走了进去。
一下午都在琢磨老二跟老谢都说了啥,咋听着老谢跟自己说话阴阳怪气的?
还有,老二这事到底是咋着,几棵菜,不至于啊!
骆常庆半路下的公共汽车,转转悠悠又把自行车骑上,去他姐家报道。
走到门口,罕见的发现他姐插大门了,他站外头使劲拍,亲切而热情地喊:“姐,姐,开门啊姐,咋还把家大门关了呢?”
里头没动静,他退后两步,仰起头,拉长音喊:“姐——你在家吗?”
这会儿里头有反应了,传来他姐声嘶力竭的怒斥:“喊啥喊?你姐死了,你没姐了!”
“那我给你订个花圈啊——?”骆常庆继续喊,“你要啥颜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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