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是年级里的表彰大会。
大礼堂聚集了整个高一年级的学生,人声鼎沸,普通班分配的座位在边角。卢珂戴起眼镜,年级大会惯例是表彰前十名和竞赛金银铜牌,她在名单上看到了熟悉的名字:“有宋予旸,还有俞彦珊,她果然是安城中学的六边形战士,全方面发展,全方面的顶尖。”
戴清嘉笑问:“那我是什么战士呢?”
“宝贝,不是我说,不在同一直线上的叁点可以形成一个叁角形,而你,还不足以成为一个图形。”卢珂捧起戴清嘉不对称的脸蛋,“但是呢,我们瞳瞳是直线,可以无限延伸——等你好了之后。”
戴清嘉拍开她的手:“走开。”
“咦,俞彦珊又不是戴老师班上的,怎么坐到了那里。”卢珂扫视全场,“对哦,我差点忘记了,戴老师现在是她堂嫂。”
闻言,戴清嘉隔着人群,向卢珂所指的位置遥遥一望,俞彦珊坐在戴宁笙旁边,二人脸上都带着笑容,举止亲密,明显谈得投机。
俞彦珊讲话的时候,戴宁笙温柔耐心地听着,为她将她散落的头发拨到耳后。
“俞彦珊应该是戴老师最喜欢的那种学生吧。”卢珂若有所思地说,“说实话她们有点像,就是,方方面面都很好。”
戴清嘉一语不发,收回视线。
卢珂察觉她情绪不高,以为万年没心没肺的好友被安城中学的peer pressure影响,连忙说起冷笑话逗她开心:“嘉瞳,你也很好啊。”
“我可不会自寻烦恼。”戴清嘉将手机放在膝盖上,“我在完成任务。”
四方屏幕上播放着科幻电影,安德烈·塔可夫斯基的《飞向太空》。
因为说喜欢的电影只能联想到冰雪奇缘,课后方奕留下了戴清嘉,直言道:“看得太少。”
“其实我不喜欢列清单,这很像填鸭式教育。”方奕有面对差生的无奈,递来一张罗列着电影名称的纸,“但是你的话,没办法。不要说演员,你连一个合格的观众都不是。你个人的作业,挑着清单里你感兴趣的看,一天一部,看完写影评。”
留堂单独布置作业的场面,戴清嘉从小到大,经历过无数次。她讨厌写作文,更加不会写影评。一周后,方奕发现她不仅一字未写,连一部电影也没看。
这似乎在方奕的意料之中:“放学后和我回家。”
戴清嘉有点惊讶,因为据同学所说,方奕是很注重隐私和个人空间的。她不上课的时间,会完全消失,不要说学生了,寻亦的老板也不一定能找到她。
方奕每天有固定的观影时间,她要求戴清嘉在这段时间来她家报到。
戴清嘉说:“可是我有晚自习啊。”
“逃课。”方奕洞察她的借口,“你应该很熟练了。”
戴清嘉无话可说了。她的习惯极差,即使不逃课,晚上坐在教室里也不会学习。
戴清嘉承认方奕对自己有神秘的吸引力,好奇她是何方神圣。于是默认了她的命令,天天翻墙逃学,去往方奕的家里进行电影赏析。
戴清嘉闲聊时问方奕为什么会特别关注她。
“难道你以为我会说因为你是天才演员吗?——当然是因为你特别差。”方奕打破她的幻想,“不过,我愿意额外付出,还是因为你长了一双好的眼睛。”
“形体可以练,文艺知识可以学。但是眼睛是天生的。”方奕盯着戴清嘉,“我倒是想看一看,你现在这样的不经雕琢,最后究竟是璞玉还是木头。”
戴清嘉感觉自己遇到对手了,她第一次见到如此为人师表的老师。方奕甚至不会避讳在她面前抽烟,她伪装不谙此道的学生提出异议。
方奕慵懒垂眸,在围拢的手心点燃香烟:“这是我家。我可以在我家做任何事。”她咬着香烟,俯身闻嗅,戴清嘉白净的衣领残留着淡淡的白茶烟味,“而且,你在我面前演不了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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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周,戴清嘉的炎症消退下去,她害怕疼痛和血腥,拖延着不肯去拔除智齿。李韵说最近诸事不顺,需要前去寺庙拜一拜,携上了戴清嘉和戴宁笙。
李韵所去的庙宇在安城传有盛名,香火鼎盛,周末更是人多,包括信徒和慕名而来的普通民众。
李韵属于后者,但是她心中有所求,所以尽量使自己看起来虔诚。戴宁笙研究唐宋文学,避不开佛、道两家,而且她本就是做任何事都显得很虔诚的人。
大殿里缭绕着檀香烟雾,金身的佛像当空坐着,由于是巨大的像,需要仰望。神佛慈善地低下眼眉,像在俯视众生。
座前平铺着叁方旧蒲团,人跪在上面祈愿与求签,要闭眼,闭眼方才虔诚。
戴宁笙和李韵依次跪下,双手合十,合上眼默念。
过了一会,李韵偷偷睁开右眼,发现戴清嘉完全没有跪,半蹲着摆弄竹筒里的灵签。抽一支出来,不满意,放回去,再抽一支。
极为儿戏的样子。李韵低声怒斥:“戴清嘉!你在干什么,快点跪下来。”
“你不是说膝下有黄金吗?”戴清嘉双手撑着脸,悠然自得地说,“而且,如果不相信佛的话,为什么要跪呢?”
大殿庄严肃穆,戴清嘉抬眼看着佛像,目光清灵,像是与其平视,那神圣之感竟然有消淡的趋势。原来只要不信,连神佛也不能使人臣服。
后面排着密密的人,已经好奇地望向她们,李韵担心她再说出什么不敬的话:“不跪就滚出去。”
她和李韵争执的全程,戴宁笙都闭着眼,未曾分心侧目。
戴清嘉求之不得,站起来,逆着人流向外走,在她即将踏出佛门的时刻,一抹火红色的影子从她脚边飞逝。
追赶不及的工作人员在戴清嘉身旁停下,和僧值抱怨说:“山上的野狐狸越来越放肆了,最近经常跑到庙里来,搅得烛台和油灯一片混乱。”
狐狸方才越过门槛,放松了口中叼着的物体,戴清嘉觉得好玩儿,下蹲察看,是半截蜡烛和一张破裂的桃粉色纸张。
她将纸拼合,右半写着因果二字,左半破碎,只剩下一个“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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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清嘉从小就懒惰,家务她是不会做的,住在戴宁笙家亦是如此。
有一回李韵过来,眼见戴宁笙正在吸尘,而戴清嘉逍遥地躺在沙发上。倘若她是在学习,恐怕李韵一个字也不会说,可她玩着手机,则激怒了李韵:“你懂不懂点事?姐姐在打扫,你不会帮一帮吗?哪里来的千金大小姐啊?”
戴宁笙开口说:“瞳瞳刚才帮过我了......”
“你不用为她说话。”李韵大手一挥,当机立断,“从今天开始,家务活你要负责一半,不能让你养成坏习惯。”
俞景望此时碰巧回了家,戴清嘉祸水东引,指着他说:“为什么我是一半呢?他不是人吗?我只会承担叁分之一,大不了像学校的值日一样好了。”
“我好像从来没见过俞医生做家务。”戴清嘉从沙发上坐起来,居然真的写出一张值日表格,分配了叁人的任务,“这样才公平吧。”
李韵知道俞景望工作忙,正准备为他辩白,他爽快地答应下来:“可以。”
按部就班地执行了两周,俞景望的时间就不由他控制了,忙得连睡觉都短暂,长时间住在医院旁边的公寓。
当他再度回家的时候,迎接他的是敞亮洁净、纤尘不染的环境和一张精密计算过的账单。
俞景望从餐桌上拿起那张薄纸:“这是什么?”
“你不会看吗?家政服务费用清单。”戴清嘉咬着笔,绞尽脑汁地写作文,“过去这一周呢,你和我姐姐都很少回家,所以你们的家务是我来做的。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请你为我的劳动付费。”
“两千。”俞景望看着末尾的数字,“这是美国的家政服务价格?”
“你怎么这么小气?这是未来女明星的家政服务价格。”戴清嘉认真地说,“已经很便宜了,而且,以后你可以炫耀说,女明星为你的家做过家政服务。”
俞景望懒得搭理她。
今天科室主任查房,由于主任一直比较注重仪表,他穿着比平时正式,俞景望一边解开领带,一边往房间里走:“你这是敲诈,我不需要为这种毫无意义的溢价买单。”
“而且,你妈妈特别强调过,不能随便给你钱。”
小孩有钱就变坏,这是李韵原话。
戴清嘉自然不肯放过他,抓住他的衣袖:“我妈是说不能无缘无故给我钱,但这是我正当劳动换来的,你知道美国的青少年就是通过家务劳动换零用钱吗?请你尊重我的劳动的价值。”
戴清嘉讲完一番话,自我感觉说得很漂亮,可能在安城中学念书长期耳濡目染,还是有一点用的。
俞景望顿住步伐,有点感兴趣:“那你住在我家,这一笔费用,我应该向谁要呢,嗯?”
“我也不想住在你家,这是我妈妈让的,你可以问她要。”戴清嘉对答如流,“总之,劳务费你要给我,你觉得两千块贵的话,就按市场价给我。”
戴清嘉计算出市场均价,向他伸出手掌。
俞景望觉着戴清嘉这种一丝不苟地讨价还价的精神挺有意思,而且她说得有理有据,便从钱包里拿了五百给她。
“我没有零钱,就不补给你了。”戴清嘉满意地说,“下次你可以再忙一点。”
“没有下次了。下次由阿姨来打扫。”
“你什么时候请的阿姨?”
“刚刚。”
俞景望轻拭门框,看着指腹上的灰尘,戴清嘉表面功夫做得好,有不少偷工减料的地方。其实他早就提过请阿姨的事了,他因为忙碌没有上心,戴宁笙不请,于是一直搁置。
“与其冒着被你敲诈的风险,还不如请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俞景望朝她微笑说,“你是不是很缺钱啊?”
戴家是做生意的,谈不上大富大贵,说是家境富裕绰绰有余。但是李韵严格控制着戴清嘉的零花钱,不仅不多给一分钱,连她赚的也要剥夺。
戴清嘉在离家出走期间,经济来源是偶尔在直播软件上露个脸,甚至不必说话,收到的打赏足够她在北京逍遥自在。
凡事有两面性,戴清嘉就是因为在网上出现而被李韵追踪到的,李老师很愤怒,没收了她的收入,严禁她再在网络上抛头露面。
俞景望之所以发现她经济拮据,是有一回戴清嘉在楼下自动贩售机买汽水,在价目表跳出来的同时她果决地说:“涨价了一块钱,走吧。”
戴清嘉说要到小区外的便利商店买,俞景望当然没有那闲工夫,而且她话说到这份上,明晃晃的暗示,他直接为她在贩售机的账户里充值了五百元。
“明知故问。”戴清嘉抱臂,“我缺钱,现在你还断了我的财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