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病床的大哥实在听不下去了,忽悠坐起身,朝拿被子蒙头的文英杰低声吼道:“你小子别那么不识好歹, 我这等配型等的望眼欲穿的,你都找着了还不珍惜!化疗好受是吧?掉头发好看是吧!?”
这大哥纹一花臂,四十出头的年纪, 一脸病容吼起来倒是中气十足。头发眉毛都因前期化疗掉光了, 白晃晃的光灯自上而下, 照得他锃光瓦亮的。语气粗鲁, 却不失诚恳:“你说说你, 啊!你爸那么大的岁数, 你舍得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上午我去医生办公室, 看他跟那哭的, 我都跟着心酸!你也就不是我儿子,要不我给你小子打晕了拖去做移植!”
见埋在被子下的人动了动, 唐喆学立刻上手推推文英杰肩膀的位置:“英杰,人大哥说的对,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你得为你爸想想。”
花臂大哥也是副急脾气, 探身一把拽开文英杰的被子, 嚷道:“起来起来!我就瞧不惯你们这些小年轻的叽歪劲儿, 是不是个爷们!遇事儿躲被窝里哭算什么本事!”
事实上文英杰压根没哭, 而是臭着表情瞪着他。此时医生过来查房,进屋就数落那大哥:“老萧,你省点儿力气吧,吼得楼道上都听见了。”
大哥满腹的牢骚:“李大夫,您给评评理,他这有配型不要,我们干瞪眼,这不气人么!”
“啊,我就为这事来的,”李大夫点点头,靠近病床,低头看着文英杰,“文警官,骨髓库那边给我打电话说,你的那位捐赠者和另一位患者的配型也是半相合,但那个人的病程进展没你严重,所以还是要优先考虑你,如果你确定不要的话那就视为放弃了,骨髓库将重新进行分配。”
“他要,要。”唐喆学抢在文英杰前头接下话。不知这荣森什么基因,一配配上俩,老天爷派下来救别人命的这是?
林冬也诚恳的请求道:“是啊,李大夫,我们这正劝他呢,麻烦您跟骨髓库那边沟通一下,给他留着。”
“行吧,我再沟通一下,那边等我回信呢,你们好好劝劝他啊。”
等医生离开病房,屋里随之陷入寂静。刚嗷嗷文英杰那大哥也不吱声了,视线在他们仨之间来回打转。林冬被他盯的有点别扭,端出职业笑容问:“有什么问题么?”
“呃……内个……你们……你们仨都是警察啊?”大哥这会听动静有点怂,面上还皮笑肉不笑的。
林冬点点头。
“哦哦哦,警察同志好,警察同志好,”大哥讪讪的笑笑,有些不自在的抹了把光亮的脑门,犹豫片刻忽然下床,蹬上拖鞋退着往出走,“我出去遛个弯儿,你们聊哈,不打扰了。”
目送对方消失在病房门外,林冬偏头看了眼床头的患者信息,拿出手机查询对方的身份背景信息——哦,怪不得一听他们是警察就怂了,原来是有故意伤害前科,判了八年,目前处于保外就医期间。收起手机,他轻拍了下文英杰的肩膀,听似一副耐心耗尽的语气:“你听见刚医生说什么了吧,多少人等着救命呢,你不要,你凭什么不要啊?你当初发邮件给我说死也要死在工作岗位上,可不应该是这么个自暴自弃的死法,英杰,如果荣森是匿名捐赠,你该用不也就用了么?你不是跟她较劲,你是在跟自己较劲,没意思,一点也不爷们。”
对面唐喆学一个劲儿使眼色,示意他别把话说的太重。从之前的谈话内容来分析,文英杰不接受捐赠除了有和荣森赌气的成分在里面,另一个因素是感觉作为一名警察却接受了来自犯罪嫌疑人的捐赠,以后在同事们面前抬不起头。很难说文英杰的担忧会不会成为现实,因为早些年出过件事儿:有个老警察的媳妇得了肝癌,医生说只有换肝这一条路可以走,然后没过多久就找到**做了手术;再没过多久,那位老警察被带走调查了,调查结果是他违规操作,将一名执行枪决的毒贩的肝脏换给了自己媳妇。
他知道,文英杰是怕别人误会他和荣森私下里达成某种协议以帮助对方减轻刑罚,但任何位于道德制高点上的指控在生死面前都不值一提。就说这血液科的住院病区里,有多少人挣扎求活,眼巴巴的盼着一份配型、一份生的希望。
把被花臂大哥拽下去的被子重新搭到文英杰腿上,唐喆学弓下身,胡撸着对方尚且浓密的黑发,耐心道:“英杰,别跟自己过不去了,这就是上天注定的事。”
文英杰的视线往头顶挪了挪,说:“副队,您慢点胡撸,我不想那么早变成秃子……”
唐喆学尴尬抬手,暗搓搓甩去撸下来的几根黑发:“对了,下午我跟秧子去看守所见荣森,告诉了她配型的事,你知道她说什么么?她说终于有一件事能让她没那么愧疚了。”
这句话刺激到了文英杰的某处神经,硬撑出的倔强瞬间崩溃,泪水呼的涌出——“我是真的喜欢过她!可我不能告诉她!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我不想拖累她!她知道我心里有多难受么!她却骗我!一直都在骗我!”
林冬见状忙将人抱进怀里,像哄小孩那样的拍着背,任由他发泄积压多日的委屈。其实唐喆学没把话说全,下午去见荣森的时候,秧客麟问了荣森到底是不是真心喜欢文英杰。他想要个答案,要个让自己死心的答案。
虽然荣森的回答是“我一直都在利用他”,但从看守所里出来后,唐喆学看秧客麟仰天长叹了口气,说:“她是真的喜欢英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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