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氏当即痛叫出声,蜷缩跪地。
而榻上的陆元恒也顿觉浑身剧痛,半点的声音也发不出来。
梅姑见陆澂竟懂得催动虫蛊,再不敢继续否认,伸手触向主母,流泪哭喊道:
“放手!快放手!都是我做的!跟娘娘无关!”
她扑上前抱住阮氏,在张隐锐的催促与追问之下,将过往之事断断续续地交代了一遍。
四十多年前,梅姑出生在南疆一个盛行巫蛊之术的部落,因为天生体质特异、被族中长老选作用来养蛊的童女,从小就不得不忍受常人难以想象的苦痛。
二十岁那年,按照部落中的习俗,身为养蛊女的她必须要被作为活祭,被剖心沉江、进献天神。不堪接受命运的梅姑寻机逃离了故乡,一路流落到盘砮城,又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被阮氏所救,自此对其心怀感恩,发誓毕生效忠。
梅姑从部落中逃离之时,身上带了两对已经养成的蛊虫,一对情蛊,一对噬蛊。
所谓情蛊,正如适才陆澂所言,能让中蛊人对施蛊人产生出强烈的感情,相连相生、无法割舍。
而噬蛊顾名思义,则是以吞噬宿主精血为生的恶蛊,凡中蛊者,成人病衰枯槁,小儿则无法生长。
陆元恒听到此处,心中已有计较,仰头默然一瞬,旋即睁开眼,目光矍铄冷厉,声音却有些微微发颤:
“那对噬蛊,你下了给阿澂和他母亲?”
梅姑被张隐锐拿剑抵在后心,视线游移地扭头看了身侧的陆澂一眼,咬牙点了点头。
她出身巫蛊部族,知道养蛊虽难,但操纵蛊虫却更是不易。陆澂刚才能催动阮氏体内母蛊,显然已是此中高手,她现在承不承认,对方都能有法子去证实。
“当日娘娘已经留在了陛下身边伺候,后来,又怀上了豫王,一心想与陛下做长久夫妻。奴婢既然奉她为主,自然要为她打算。”
那时陆元恒在建业还有正妻和儿女,阮氏又出身低微,王夫人及其身后的江左世家曾公开表示过、绝不可能让阮氏进入庆国公府。出于愤恨之情,也是为了扫清阻碍,梅姑便想办法将那对噬蛊下给了陆澂母子。
梅姑道:“那时府里送了一批给楚王五岁生辰的礼物,我知道其中一串金铃是以陛下的名义送出了,到了建业,仆婢们必然会给楚王戴上,便把那对噬蛊的母蛊下在了金铃之中。”
母蛊接触到肌肤,便会慢慢渗入其内,数日之后,中蛊者重病发热,而此时母蛊又会分离出子蛊,再传给中蛊者最先接触到的血亲。
年幼的陆澂一旦病倒,自然是由母亲王夫人亲自照顾,中蛊也就无可避免。
陆澂回忆起当时的情形,想起母亲日夜不分地守在自己床前,美丽的面容渐渐变得憔悴灰败,最后也病倒下去,从此便再未离开过病榻。
他心绪翻搅,忍不住湿了眼眶,腰间软剑银刃遽然弹出,掠向了阮氏的脖颈!
纵然梅姑口口声声将所有罪责都揽到自己一人身上,但若非有阮氏支持,一介奴婢又岂敢妄为?
这么多年了,他和姐姐苦苦等待,就是为了有朝一日真相大白、彻彻底底地为母亲讨回公道!
梅姑拽过阮氏,用手臂替她挡住一剑,大声道:“你不能杀她!杀了她,陛下也活不了!”
她抬起头,望向陆元恒,“情蛊双生双依,母蛊的宿主若死,子蛊连带着宿主、不出一刻也会必死!”
杀了阮氏,陆元恒也必死无疑。
陆元恒的目光越过梅姑,盯向她身后表情颓败的阮氏。
阮氏摇摇欲坠地倚着梅姑,被陆元恒盯了许久,蓦而咯咯笑了起来,语气像是喝醉了酒的人:
“陛下现在,一定很想恨我吧?可我其实,也没算计到什么……阿沅没有了……我想要得到的许多东西,也都从来没得到过……”
陆元恒凝视着她,许久说不出话来。
脑海中,浮现起许多年前的情形。那个梳着长辫奉药而来的俏丽少女、那些他自以为情真意切的心动与甜蜜……
竟然,都不是真的?
“让朕与贵妃,单独待会儿。”
陆元恒朝众人示意,缓缓开口。
张隐锐迟疑一瞬,抱拳领命,让侍卫带走梅姑,自己则引领着陆澂也退了出去。
陆澂站在廊下,望向夜幕中的一轮孤月,心绪荒芜难辨。
张隐锐不知该说些什么,在一旁叹道:“若是早些让殿下为主上诊脉,这些事……或许就能早些被查清。”
父子间多年的隔阂与心结,或许,也能早些解开。
陆澂回过神来,缓缓道:“他中的是情蛊,不是丧失理智与人伦之情的蛊。”
当初因为自己不能成为他心目中的儿子、而表现出的那些厌恶与失望,并不是因为情蛊而产生的,不是吗?
两人回到书房,张隐锐急着去审问梅姑虫蛊的解法,遂先行告退。
陆澂独自站在沙盘之侧,兀自思绪飘忽地站了也不知多久,突然听见侧门处传来蹒跚的脚步声,以及几声低低的咳嗽。
陆澂循声转身,见一身病容的陆元恒从门扉间踏入进来。
陆元恒抬手摒退搀扶着自己的侍从,视线在铜灯明照的厅堂中游逡了一圈,抬手掩唇、抑着咳,极其缓慢地走到了沙盘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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