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白起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却没有犹豫应下:“可以。”
他偏过头来看她,眸似水洗一般清濯,弯垂的黑色睫毛似摇花浅蕊不堪散落,朝她笑得温柔而感伤。
“那好,那我便来取了。”
他嘴角的弧度轻抿,润泽唇瓣染色黯,长袍娓娓垂坠而下,抱琴托于手肘上,长指朝弦上一一抚过,再狠厉一拨。
铮——!
这一声琴音完全颠覆了之前的美妙乐声,声音尖锐响亮,有种凄厉的鸣呐,似能穿透人的耳膜、云层,直达高空。
在这声让人头脑欲炸的琴铮刚起,他反手便又是一掌在琴面上用力按压下去。
咚!
掌力之下,绷紧的弦线崩地尽数断裂。
刺耳之音如波浪一下炸裂开去,让底下观望的巫族皆觉头脑风暴,眼前一黑,眼睛竟是一片漆黑。
姬韫抬眸,手腕松开,方才怀抱的瑶琴便被抛落坠地,他空出了双手,朝着陈白起张臂一伸……
风吹起他雪白无铸的衣袂与下摆如云,他向前奔赴的动作因倾注了太多柔情,一路葳蕤缠绕而过,直到将人紧紧地抱拥入怀。
咚咚咚……
不知是谁的心跳声过于强烈,胸膛相贴在一起时,连带动着另一边也失了寻常心率。
他的怀抱是那样的温暖,却又是那样的用力。
这种种度的音波影响不了精神海庞大的陈折白起,因此她没有受到影响,但因他突出其来的亲近她眼瞳微微放怔,下巴抵在他的肩上,脚尖微微垫起,由于身高的缘故,站定不住,两条手臂自然而然地搭在他的腰侧,只能由他来支撑着整个身躯的平衡。
一阵从山谷那边的大风吹来,呜呜化作曲调,耳中化歌,她看到了他头上的兜帽鼓风撑不住,摇摇人欲坠滑落而下。
突然,她意识到什么,扭过头。
“全部都低下头!”
上方这一声命令作用于耳,亦震入巫族的精神海,他们一惊,根本还来不及看到上方发生了什么,已遵守身体与血脉统御的本能听令低下头,背脊僵硬地原地缄默敛神,不敢再窥探半分。
这时陈白起耳边传来一声化雨春风的轻笑叹息。
“白起,我不怕别人看见我的脸。”
为什么不怕?如今秦国与周王朝已算是彻底撕破了脸皮,以他的身份来与自己这个秦国统帅见面,此事若传出去,周王朝世子会怎么想?
她垂眸,闷声道:“……我已经放弃了将你从姬发那里抢走,尊重你的意愿,但前提是我知道你是平安无恙。”
她正因为懂他说那一句话的重量,所以她没法逼他,在他还没有将欠的“命”还完,她知道哪怕她强求,他亦是不会与她一起离开的。
姬韫闻言湿了眼眶,但却始终对她笑着。
他其实也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真正的笑过了。
“足矣……”
他更咽地将她抱紧:“如此便足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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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姬韫离开之后,陈白起便回到巫长庭他们当中,不等他们一副不知该如何开口询问,她先一步出声道:“不必找了,我已知郢衣所在了。”
其它人被这个好消息撞头,还懵了一会儿,倒也有人很快反应过来,方才那个突然出现的神秘抚琴之人只怕是知情人,这其中与陈白起较为熟悉的巫长庭迟疑地问道:“圣主,是……方才那人告诉你的吗?”
“是他。”陈白起没有遮掩。
“圣主……好似挺信任此人的?”
陈白起看他,眼神漆黑,嘴边含笑:“我自然信任他。”
看这表情……完了,谢少主,你的情敌好像又多了一个。
巫长庭有种不好的预感在发酵。
双子互相看了一眼,表情不太好。
“那他是谁?”
陈白起顿了一下,敛下情绪,淡淡道:“暂时还不能告诉你们,以后等我将人带回来,再与你们介绍。”
知道圣主不愿暴露那人的身份,她在维护他,他们自然尊重圣主的想法。
“既然知道少主的位置,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去救谢少主。”昆晤严肃道。
陈白起想了下,她看向他们:“不必这么多人跟着去,只需我与巫堂主两人有个互相照应即可,其余的人先回秦营。”
“可是……”朝晖也想跟过去。
“那个地方有些特殊,人多了反而碍事,更何况没有武艺之人去了也帮不上忙。”陈白起知道双子一心记挂着他们的少族长的安危,所以也不吝多讲几句告诉他们为何如此安排。
听圣主都这样说了,双子跟巫族的人也只能服从她的命令。
他们叠掌向她施下揖礼:“谨遵圣主之令。”
临离开前,双子与圣主单独讲了几句话。
“圣主,之前的卦象虽讲福祸未知,但亦有命运同济同心之意,少主他一心……只有圣主,只愿你能怜悯他这一番情意。”
他们请求道。
陈白起明白他们的意思。
“放心,只要我还活着,就绝对会将他带回来。”
双子听到她如此重的承诺,面色动容。
“圣主,朝晖(昆唔)会为你与少主祈福,等候你们平安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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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杂乱的密林中穿行,陈白起在前,巫长庭为示尊重慢半步紧随,他偏过头看她,只觉得自从见了那个神秘男子后,圣主有些心神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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