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的世界,最好不要有王子的出现。
“啊啊……真好啊。”玲子趴在课桌上,耷拉着眼皮,翻看着手里的轻小说,嘴里碎碎叨叨,“小说世界真好啊……我也想谈恋爱啊混蛋!”说着,她扬起手,啪得一下拍在前桌的肩膀上,呼出一口热气,垂下眼角,半死不活地推搡着对方的后肩,娇滴滴地拉长嗓音道:“菊——理,菊——理,我跟你说话了,写什么作业啊,跟我一起看小说吧。”
前桌的女生转过了头来,淡淡地看着她,目光中含着一丝无奈。
“给你。”玲子强硬地将手里的书塞给了她,俯身拨了拨她鬓角的头发,嘟囔道,“别死气沉沉的了菊理,你可是花一样的年纪啊。”整理好她鬓角微乱的碎发,玲子便坐直身体,捧起下巴,歪头盯着她的脸,眯眼笑道:“你这张脸不去谈个恋爱真的是浪费了。”
“玲子。”她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半垂眼帘,又抬起眸子,满眼无奈地开口道,“我等下就看,别烦我了。”说完,她就转过了身,继续低头刷题。
玲子不开心地鼓起腮帮子,伏到桌上,用手指一边划拉着桌面,一边小声嘀咕:“你这样迟早会失去我的。”
翻开练习册的手一顿,前桌的人低头叹了口气,继续翻开了下一页。
玲子她也只是说说而已,这么多年,菊理早就了解她的性格了。但如果真的失去的玲子的话……她微微一愣,落在密密麻麻的习题上的目光逐渐模糊:即使真的失去的话,也无所谓吧。
“怎么样,看完了吗?”放了晚学,连体婴儿一样整天和她连在一起的玲子就迫不及待地想要从她的口中知道她的阅读体验。也许玲子就是这样的吧,喜欢分享,希望从对方那边得到回馈。两人的思想和声音有了重叠,这个世界才不至于过分寂寞。
“还好吧。”她抱着沉甸甸的课本,回忆着小说里的内容——其实她并没有记住太多,她看得十分匆忙,只记住了几个主要人物——巨龙、公主、王子。嗯,市场上浪大街的主角配置。小说中规中矩,说不上有什么出彩的地方,也没有格外突出的毛病。唯一稍微有点戳中她的大概就是巨龙将公主掳走后,曾经装作村民和公主在一个小乡村里生活了一段时间的这段剧情。公主对巨龙说:“这是我最快乐的一段时光,虽然它是虚假的,但它给我生命染上了最真实的一抹色彩。”
最后,公主还是被王子找到了,巨龙被杀死。和所有童话的结局一样,她嫁给了王子,生了一儿一女,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说实话,她不是很明白,为什么爱情小说的美满结局总是以男女主幸福快乐的地生活在一起为标准呢?结婚真的幸福吗?生孩子真的快乐吗?她不懂,她只觉得恐惧、可怕,甚至叫人毛骨悚然。这也是她不喜欢爱情小说的原因之一。小说结局的美满就意味着女主需要走进一个新的家庭,扮演新的角色,而且一演就是几十年,无法挣脱,无法逃避。
而她,是个没有责任感的人。仅仅是女儿这一个角色就压得她快无法呼吸了。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连玲子都是一个“累赘”,当然,只是偶尔。
所以,她并不喜欢王子。“王子”如果不出现就好了。这样“公主”就可以理所当然地抛下父母,抛下责任,抛弃以往的一切,开始新的生活。
“我跟你说,那个二年级的迹部君,真的超帅的。”本来在讨论王子与公主的玲子忽然提起了二年级的某个前辈。她们刚一进入高中部,就陆陆续续地从其他人嘴里听到了些关于他的事迹。其实在国中的时候,对方就已经是闻名东京的风云人物,纵然是菊理这样“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人也曾经听说过他的大名,只不过他们不在一个学校,所以没有见过面。
“中午的时候我路过网球部,啧啧,你可不知道那阵仗,我们学校的女生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个水泄不通。我差点没挤进去。我本来还以为是那些女生夸张了,所以打算瞧一眼,然后等那几个八婆再跟我叨叨的时候嘲笑一句:就这?”玲子喋喋不休地说着,丝毫不掩饰自己缺德的想法,“没想到还真的挺帅,不,超帅,带入小说男主人公都毫无违和感的帅,怪不得那群母猫跟没见过男人一样整天堵在网球部外面发.情。”
就玲子这张臭嘴,到现在还没有被人套麻袋打死也真的是她自己“实力强悍”。她也不是没被人打过,因为口无遮拦,她没少被校园暴力,只不过她最后都打了回去,打得那些欺软怕硬的校园暴力者再也不敢找她麻烦。这也是她没什么朋友的原因之一。但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她——宫菊理。身为一个外来者,菊理没少被排挤,玲子整天和她混在一起,自然得不到其他女生的好感。玲子倒是满不在乎,还时常安慰她:“除了菊理,那些八婆根本不配和我做朋友。说实话,她们恶心死了,一想到她们天天只会欺负女人,结婚后却会跪在家门口迎接大腹便便的丈夫,我就觉得无比恶心。呸!恶心。”
玲子和大多数日本人都不一样,她说话总是不够委婉,直来直去,有什么说什么,以至于她经常嚷着:“日语根本不够骂人!拐弯抹角的,不够爽快,菊理,你教我中文吧!”然而最后还是没有学成。“太难了,菊理,中文太难了。”学了两天,她就不干了。
“哎呀,你中午也别整天闷在教室里看书了。”玲子亲亲热热地勾住她的脖子,没骨头似的挂在她身上,兴奋异常地说道,“跟我去网球部走走,说不定哪天你就和哪个臭王八对上眼了。我觉得那个迹部学长还是可以的,和你男貌女貌。”
她无情地推开说个不停的玲子,加快了脚步。
“唉!别走啊菊理!”
即使耿直如玲子也是有思.春.期的,不过她的思.春表现显然和别人不太一样。她自己不想找男朋友,而是致力于撮合自己的好友和她自己看上的男人。
……
鲜丽的鱼尾从海藻间穿过,小金鱼从水面冒出小小的脑袋,撑开圆圆的小嘴,一边扇动着两边的腮,一边从嘴里吐出泡泡。换上睡衣的少女站在鱼缸前,手里拿着鱼食,捏起一颗,垂下眼眸,将指间捏着的饵料轻轻放在鱼的嘴边。小小的鱼饲料颗粒很快就被鱼连同水一起吸进了嘴里。吃完的金鱼立马潜入水中,一甩尾巴,再次游了回去,把头冒出来,软嘟嘟的嘴巴撞上了她的手指,就像亲吻一般。
眼睫一颤,菊理静静地注视着鱼缸里这片窄小的天地,随手撒了几把饲料后,就将装了饵料的盒子放在了鱼缸旁边。
“菊理。”这时候,客厅的大门开了,风尘仆仆赶回来的母亲脱下身上那层贵重的皮,一面俯身换鞋,一面凝眸将视线投在她身上,不满地说道,“你怎么还穿这身衣服?不是说了今天晚上要去参加宴会吗?我上次给你买的那身礼服呢?快去换上!”
“知道了。”她默默地走进卧室,关上了房门。
换好衣服,她走到门口,母亲见了,难得露出一丝笑容,走到她面前,按了按她的肩说:“果然是我的女儿,穿什么都好看。”说着,目光扫过她的头发,啧了一声道:“头发还不行,等会儿再去做个头发,你先去楼下车上等着。”
“嗯。”她低下头,走到门口,走进了漆黑了楼道里。
走下楼梯,她扭过头,透过切割整齐的玻璃,遥遥望见深蓝色天边的一轮明月。轻盈的薄云依偎在月光的身侧,缓缓遮挡了月的容颜。她收回目光,走了下去,走进更黑更深的地方。
她走到楼下的停车场,坐在车的后座沉默地等待着。她已经习以为常了。自从父亲出轨后,母亲就开始疯狂地拓宽自己的交际圈,时常带着她去一些贵妇人的聚会,结交一些上流社会人士。父亲在公司的职位也在日益上升,逐渐有了所谓的“地位”。他们共同忘记了曾经的争吵不休,也忘记了曾经的情深不许。可能本来就没有什么情深,只是到了一定年纪,在荷尔蒙的促使下,造就了一段不幸的孽缘。
啪!
拉开车门,母亲弯腰钻进了车里,坐在驾驶座上,嘴里不忘了唠叨她:“今天是你爸爸公司会长的生日,到了那里,记得要喊人知道吗?别又不说话,戳一下动一下,畏畏缩缩的,不像话。对了,会长家里有个男孩,和你差不多年纪,你别听你爸的话去招惹他。那孩子脾气大得很,上次还给你理子阿姨家的女儿甩脸子了,到时候你凑上去,闹了笑话,脸上难看。呵,当然你爸才不管这些,指着你当摇钱树了,也就妈妈会关心你。他在外面野种遍地,不稀罕你这个女儿,你别听他的。以后要嫁人,还是嫁个门当户对的。”
她“嗯”了一声,心里却想:我根本不想嫁人。
母亲还在滔滔不绝,她垂下脑袋,把头靠在驾驶座的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这次的宴会比以往的排场都要大上许多,下了车之后,菊理就一直紧紧地跟在母亲的身后,以免被人流冲散。
“哟,宫野夫人,好久不见。”
母亲熟稔地和那群贵妇人打着招呼,将她推到前面,让她认人。
她僵硬地勾起嘴角,保持微笑,一个一个问好。
很难受,但是不得不忍受。因为她是母亲的门面,是她的T面,是她的自尊,是她和父亲角逐的唯一武器。这是身为女儿,她对她的,所有的作用。
“菊理又变漂亮了。”有的夫人上前热情地抚摸她的脸庞,“听说上次菊理又是年纪第一,钢琴比赛也得了第一名,真是个优秀的孩子,不像我们家那个,整个一混世魔王,什么也做不成。”
那些夫人或真诚、或嫉妒的目光填补了母亲心中的某种空缺,她不可抑制地扬起唇来:“哪里哪里。”
看着这样的母亲,菊理暗自忖度:这样,她就“幸福”了吗?
这种“幸福”,只有她能带给她吗?她无比期望有个人能替代自己,成为母亲新的“幸福”。
应酬是件麻烦的事情,她被母亲拉着在人群中游走,直到父亲看到了她们。
“菊理。”父亲喊了她一声,向她招手。
她走了过去。
“会长,夫人,这就是小女菊理。”父亲拥着她的肩膀,将她推了上去,前方是一个长相颇为英俊中年男人,身旁还站着一名穿着复古华丽的和服的贵妇人。那贵妇人,垂下细长的眸子,温温凉凉的目光扫下来,像两扇轻轻甩起的鱼尾,冰冷滑腻,深邃悠长。
她屏住了呼吸,瞳孔紧张地收缩。
微凉的手背落在她的脸侧,夫人勾了勾嘴角:“真是,漂亮的孩子。要去屋里坐坐吗?景吾他们在那边。”
父亲脸上的喜色几乎遮掩不住。母亲见状,连忙上前,冲那夫人尴尬地笑道:“迹部夫人,我待会儿还要带菊理去那边和宫泽夫人她们打个招呼,就不打扰您和贵公子了。”说完,她就拉着她离开了,丝毫不顾及父亲黑下去的脸色。
被母亲拉着离开,她回头瞥了眼那夫人:她站在人影幢幢暧昧的灯光下,衣香鬓影,高贵端庄得像一副古画。
这就是大家族的夫人吗?真是……可怕。
总算应付完母亲的那群“朋友”,她独自悄悄离开宴会的大厅,走到了外面的小池塘旁,池塘旁边有两个花圃,里面种满各种颜色玫瑰,大多是红色和蓝色。
她站在池塘边,目光向下,漂亮的玫红色从她脚下游过——水里是成群的金鱼,趁着有月光的时候,从水面下钻出来,吐着泡泡,甩着尾巴,快活地优游。
她蹲下.身子,湖蓝色的裙摆伏在青翠的、尖尖的草地上,像盛开的一朵蓝色妖姬,犹如湖面荡起的层层涟漪,有一种时刻濒临破碎的美感。
她垂着眼帘,伸出手,轻轻地搅动水面,水里的鱼游上来,簇拥着她的手,亲吻吮吸她的指尖。
“汪!”
身后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她转过头去,只见一条牧羊犬甩着舌头朝她快步跑了过来。
她蓦地浑身一僵,动弹不得。
“皮特。”
一个年轻华丽的声音呵斥了它。
狗停下脚步,蹲了下来。
她抬头看去——别墅外面的台阶上,一名穿着蓝色礼服的少年逆光站在那里,半张脸隐匿在黑暗中,幽深的目光沉浸在黑夜里,轻轻荡起细微的涟漪,平静地流向她。
妈妈:曾经你对我爱答不理,现在我让你高攀不起。
迹部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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