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森特微微低下头，走过去行礼，用颤抖惶恐的语气说道：“使徒大人，我有罪。”
    温妮莎刚上任不久，还是第一次有神父过来向她主动忏悔赎罪。
    但这种事情实际上也平常，因为对于月亮的信仰普遍极度虔诚，经常会有神职人员无法忍受住对自己一些小罪行的悔恨，而选择向更上级坦白忏悔，乞求原谅。
    她微笑着柔声道：“文森特神父，你有什么罪？”
    “只要你选择向月亮如实相告，诚心悔过并改正，心中常怀警醒，月亮也将给予你最仁慈的宽容。”
    文森特对这些话简直太熟悉了，他以前就经常用这套话对信徒说，现在却变成了被说的对象，一时之间心中有些古怪。
    他驱散这些情绪，专心演戏，书店主人说的没错，他不能让自己表现出迟疑，作为一个完全信任教会的神父，反而要立刻如实将这些异常现象上报才不会被发现端倪。
    文森特按照原本打好的腹稿说道：“我……我最近感到十分不安。”
    温妮莎的表情发生了变化，翘起的嘴角微微向下：“不安？”
    文森特面露惶恐，道：“是的，不安。我时常感到焦虑，烦躁，无法静心冥想，呼吸困难，甚至浑身发抖，而且我经常会出现幻听，幻视……”
    “等等。”温妮莎淡淡的笑容不变：“神父，这并非是罪恶的事情。”
    文森特连忙摇头：“请您听我说完，我本来以为只是我自己最近过于忙碌的原因，但实际上，情况比我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他先把症状都具体描述了，然后诚惶诚恐地道：“使徒大人，我、我在幻觉当中，看见了月亮！我有罪！”
    温妮莎脸色骤变，眼神一凛，但随后又变回了富有亲和力的样子，安抚道：“你看见了月亮？你确定自己看见的是月亮吗？”
    “这……我从来没有见过，但是听别人描述的，应该就是月亮，它就在水里。”
    文森特问道：“使徒大人，我该怎么办？我是否不够虔诚……”
    温妮莎挂上微笑，道：“没什么关系，这只不过是你的妄想，那并非真正的月亮，只是你的想象罢了，你从没见过它，不是吗？”
    “安心，你需要的是好好休息，对了，你应该是前段时间发放的圣月脑适用者之一，感到不安的话，多用用吧，我想你应该已经感受到了它的作用，觉得不够虔诚的话，不妨让它带领你前往月亮的庇佑。”
    文森特做出被成功劝导的样子，又和温妮莎交谈了一阵，然后感激不尽地离开了。
    温妮莎看着他离开，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冷声道：“调出文森特的监视记录，他最近的情况如何？”
    旁边的侍从忽然出现，恭敬地将一枚白蜡递给了温妮莎。
    文森特并没有料到，他们这些被赐予了圣月脑的神职人员，其实一直都通过圣徽被暗中监视着动态。
    第144章 恐怖的监视记录
    “文森特对于圣月脑的不良反应本质上是因为他与月亮的适配度太高，连续使用之后灵感直接被迅速拔高，这才会有看见月亮的现象，这是实际上是正常的。”
    “而且他也主动过来汇报了，起疑心的可能性比较小，但事关重大，必须要小心谨慎，所以一定要确保他的异常并没有被其他人发现。”
    温妮莎沉吟着，接过侍从递过来的那颗短短白蜡，然后将后者屏退。
    她伸出纤细白皙的手轻轻一抹，蜡烛芯被点燃，摇曳的火焰升起袅袅白烟，逐渐扭曲，形成了一个白色幕布。
    穹顶教会大多数的下层教士并不知道，融合了他们一部分灵魂的圣徽，不但是他们最佳的施法道具，同时也是上层监控他们的监视器。
    只要经历过浸礼，持有圣徽，就一定会被纳入监控范围，一言一行都逃不过上层掌握。
    温妮莎手中的白蜡，是当初铸造圣徽时的模具所重新融化制成，材质特殊，和圣徽之间有着神秘的联系，只要燃烧白蜡，就能看见被监视者所经历的一切……当然，是圣徽视角。
    所以一般情况下，圣徽都是要求佩戴在胸前或者拿在手中的。
    温妮莎念诵祷文，幕布上顿时幻化出了一副略微有些摇晃的昏暗画面。
    相对来说装饰质朴的教堂，祷告礼拜的群众，稍微偏下一些的视角当中还有一只男性的手正放在信徒的头顶，文森特温和的声音从中传来，能听出来他正在念诵经文。
    再一转，便是风尘仆仆赶路的画面，来到这所教堂拜访新任晦月使徒也就是温妮莎的画面，还有驱邪的画面夹杂在其中。
    这都是文森特日常在分教区的小教堂当中处理各种事情的画面，平平常常，并没有什么价值。
    温妮莎心念一动，画面定格在了最后一次委托短信上，正是音像店老板科林的除魔委托。
    而随后又是一段赶路的画面，最终，神父来到了音像店，夜晚冥想后发生了对自己状态的一丝怀疑，但依旧还是去了书店准备完成任务。
    直到视角上移，画面当中出现了破旧书店的模样，一切都还是十分正常的。
    而这家书店更是平平无奇，看上去就只是一个单纯的普通书店。
    温妮莎眉头一皱，然后一松，不由得想：“也许是我多虑了，文森特只是因为体质原因，对于圣月脑吸收得太快，灵感比服从性要提前太多，所以才导致了现在的情况。”
    “让他再多使用几次，长时间摄入之后，应该就会达到平衡……”
    她正这么想着，抬头看见的画面已经变成了书店当中。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书店老旧的木质地板，随后上移，变成了柜台还有柜台旁边的凳子，最终是坐在柜台后的书店主人。
    温妮莎一愣。
    她用力眨了眨眼睛，瞳孔猛缩，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坐在柜台后面的人……不，那根本就不是人！
    摆出坐姿的，分明就是一个有着人一般轮廓的黑色不明剪影！
    一股寒意几乎是从脊背直冲天灵盖，温妮莎霍然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心脏狂跳，太阳穴直突突，目光仍紧紧地盯着面前的画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文森特就仿佛什么也没有察觉到一样，走上去和那片漆黑影子攀谈聊天，无知无觉地说笑，一眼就被识破神父的身份，如同警告一样被拉着强行接触石像鬼和欲望之种——没错，这看似普通的书店竟然像是魔窟一样，随手都是高阶的魔物。
    文森特显然是能认出来那些东西的，所以在恐惧当中忍不住喊叫出声，但是依旧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始终面对的是个什么东西。
    温妮莎看见那漆黑的人形阴影抓住文森特手腕然后扣住他，双方距离无限贴近的时候，都忍不住心脏跳到嗓子眼里。
    因为在越来越近的视野当中，那无尽的黑暗就仿佛深渊一般深不见底，不断翻滚搅动着，隐约间，就好似其中有千万只眼睛在不断闪烁，如同星河宇宙一样，又有蠕动的触手挤在一起，就像随时会膨胀，从这人形的轮廓当中涌动着冲出来。
    “不，不行！我会死的！我不能坐以待毙！我必须反抗！”
    温妮莎在心中呐喊，她笃信这是某种施法幻觉，奋力发动了【寂静领域】，想要将四周的以太全都冻结沉寂。
    然而，她的权能刚刚发动，所有的眼睛在这个瞬间，齐齐盯住了她，无形的触手粘腻湿滑，从脚踝和脖子摩挲着缠绕收紧，窒息感油然而生。
    温妮莎手脚冰凉，浑身僵硬，根本不敢动。
    相比之下，那些柜台上的石像鬼和欲望之种根本就不算什么，虽然光是这两样，就已经把文森特吓得半死了。
    在画面当中，文森特和那人形剪影仍在交流。
    两人之间交流的话语被无形的力量扭曲成了尖锐嘈杂的声音，但看得出来，文森特好像得知了什么，变得很激动。
    最后，一本书被交到了文森特的手中。
    温妮莎的目光被那本书吸引，正要看见书名的时候，身上的束缚却在瞬间消失了，权能发动，蜡烛熄灭，画面顿时切断。
    【寂静领域】立场扩散，四周活跃的以太全部安静下来。
    只有温妮莎粗重的喘息十分明显。
    她脸色苍白，惊疑不定：“那到底是什么？！梦兽，魔物？还是……异端邪神？”
    良久，温妮莎对于月亮的坚定信仰重新占据心头，动摇情绪稍稍平定，闭眼，再睁眼：
    “但不管怎么样，文森特，这家伙肯定察觉到了什么，他是被指使专门来试探的，还有那本书，总给我一种不安的感觉，我必须采取行动才行……”
    温妮莎的眼中闪过一丝寒芒，随后把侍者召唤进来。
    侍者恭敬地半跪在地。
    她伸手抚摸着侍者的头发，露出无比温柔、极具感染力的笑容，轻声道：“海曼，去吧，帮我杀了他，将那本书夺过来，不要留下一点痕迹，也不要露出一点破绽，就像以前一样。”
    侍从的目光充满了痴迷，倒映出温妮莎美丽柔和的面容，缓缓地跪倒下去，亲吻着温妮莎的脚背，神情狂热地道：“我会的，为您效劳是我的荣幸，我毕生的使命和追求。”
    温妮莎点点头，目送侍者消失，走到忏悔室角落的水镜前，伸手画圆，涟漪之中，一个身穿白金华丽长袍的老者正做祈祷状，睁开眼睛道：“第七使徒，有什么事？”
    “教宗大人，有异常情况汇报……”
    第145章 自焚
    “呼……”
    文森特从忏悔室出来，通过“月之眼”视觉看着面前长长的幽暗走廊，心中长出了一口气。
    从温妮莎的表现来看，他刚才应该没有露出破绽……
    这个新上任的第七使徒并非像外表看上去那么温柔可亲，她给人的感觉绝大部分来自【寂静领域】的权能，剩下部分则是来自刻意向信徒以及下属展露的伪装。
    文森特并非是凭空臆测，就算是穹顶教会，内部也并不缺乏八卦，所以文森特早就对这位使徒候选人的脾气有所耳闻。
    ——每一个使徒都会提前培养自己的接班人，温妮莎从前就已经是前任晦月使徒的侍从兼助手，协理第七教区，前任晦月使徒殉道之后，她就顺理成章上位了而已，因此这边教区的神父对她并不算陌生。
    温妮莎自身的性格，实际上非常恶劣严苛，据说睚眦必报，雷厉风行，忍耐度基本为零。
    如果刚才温妮莎就发现了他心中的怀疑和反叛，那么她应该会立刻叫人封锁住忏悔室，然后直接呼叫教堂的传福音者来灭口，防止“圣月脑有问题”这种事关整个教会声誉的事情传播出去。
    而现在，温妮莎并没有这么做，反而是安抚了他，并且让他再多使用圣月脑，说明她并没有发现文森特试探的小心思，而是被欺骗了过去，认为他确实是因为内心惶恐才来汇报。
    但同时，这种反应，基本上也就说明，圣月脑是真的有问题……像他这样的人并不少，温妮莎的应对很熟练。
    在刚才她回答的时候，【寂静领域】就已经发动了，她在试图用自己的权能来让文森特“听话”！
    然而她并没有料到，当她的权能接触文森特被发现的时候，神父恍惚了一瞬间，就立刻感觉到自己怀中的那本《太阳圣典》将来自温妮莎的以太波动吸收了，让他清醒了过来。
    文森特心中思绪沉了下去。
    看来书店主人说得对，他们也许被欺骗了太久、太久……但是文森特还并没有脱离自己过去的一切，也还有些无法接受自己从小信仰的教会崩塌的感觉。
    他心中犹豫，把真相告诉所有人的话，他有能力做到吗，他有能力承担后果吗？
    文森特心里乱糟糟的，并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办，他就近选择了住在教堂两边属于神职人员的住所，决定先凑合一晚上，明天再想对策。
    这个晚上，他辗转反侧，最后在忧心忡忡当中疲惫睡去。
    睡梦中，文森特朦朦胧胧，仿佛踏入了一处诡谲瑰丽的梦境之中。
    脚下是一望无际的平静湖面，天鹅绒般的夜幕倒映在水中，横亘的星河无比璀璨，而在他的面前站着的黑裙少女没有面孔，平摊的手中却各自悬浮着太阳和月亮。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个少女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但很快文森特的注意力就被小型的太阳和月亮吸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