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梣树商会的话，林介倒是能够理解为什么面前的神父对烟的质量无条件信任了。
    就算没有认识绮莉的印象加成，梣树商会也是一个非常有名且可靠的购物平台。
    更何况，对对方来说，还有一个使徒的亲口认证以及其他人的例子在。
    然而对方身上的症状也是真的。
    看起来，这件事情，似乎比想象中的还要复杂。
    林介若有所思，问道：“我说过，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梣树商会那里，我会去询问，但现在，最重要的是你，神父，你愿意相信谁？”
    相信教会，还是……相信他？文森特刹那间领略到了这问题的含义，陷入了沉默。
    书店中又一次安静了下来，文森特想要祈求月亮给予宁静，却发现圣徽在对方手中毫无反应。
    下意识地，他就想要去抽出一根烟点燃，动作却在一半的时候停驻。
    文森特苦笑，看着手里的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不对劲了。
    当他看见那烟，就再次感受到了那种极其难受的感觉，没有了思绪干扰，感官变得更加清晰，肌肤上就像是爬满了蚂蚁，麻痒难当，就连内脏也开始隐约发痒。
    这是一种，多么明显，多么恐怖的感觉！
    可他却没有办法对教会产生质疑，他所受到的教育，不允许他对教会产生质疑。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请您给我指引。”
    文森特弯下腰，痛苦地把双手插进头发缝隙之中，紧紧地捏扁了香烟盒。
    林介叹了口气，觉得就好像看见了两年前的老王。
    那时候的王尔德，也处在一个痛苦的时刻，因为自身信念的崩塌而感到迷茫，险些走上了自我毁灭的道路。
    不过还好，他走进了这家书店，遇上了林介这么一个热情善良、乐于助人的好人，现在生活也重新回到了正规。
    不过相比于老王，面前的神父也许要更加痛苦一些。
    要让一个神职人员，去质疑自己的教会，哪怕只是教会当中的人，也显得有些残忍了。
    但是……独立思想的阵痛不可避免。
    如果真的是穹顶教会内部出了问题，让面前这个能够为了教区民众风尘仆仆赶来，又愿意照顾他们想法，选择了委婉答应科林，先来这里“除灵”的好神父继续遭受荼毒，才是真正的残忍。
    林介宽慰道：“放松，现在其他的事情都可以先放在一边，之后再调查，最重要的是你目前的身体状况。”
    “你平时应该很少抽烟。”他分析道：“根据你说的，你的那些同僚并没有异常，其实正相反，应该是他们抽烟的频率更高，反而在‘圣月脑’的安抚下表现得很正常。”
    “你现在的感觉如何。”
    文森特抬起头，冷静了下来，深呼吸地描述了一番，最后道：“我在幻觉当中看见了月亮，这本来是不可能的事情。”
    确实不可能，盲人视物，这不是做梦就是幻觉。
    但都到了这种地步了，看来确实是有些严重了。
    “停下使用‘圣月脑’，可能会让你出现异常表现，打草惊蛇，找点别的事情做吧，转移一下注意力。”
    林介站起来，从书架上拿下了盲文版的《假如给我三天光明》：“这本书很适合你，也许你能从中‘看见’不一样的东西。”
    文森特怔愣地看着视野中刹那间如同爆炸一样燃烧着白色火焰、散发光明的书籍。
    确实……很不一样。
    第108章 太阳圣典
    在文森特的“月之眼”视野当中，那本书籍在脱离书架的一瞬间就爆发出了燃烧火焰一般的光芒。
    就像是太阳一样耀眼夺目，几乎把整个书店都照亮了。
    书店主人就像是手捧着一团火焰或者……一个小型的太阳，那种炽烈的光焰仿佛让人能够直接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力量，配合着他脸上那微笑的神情，一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强大“神性”瞬间震撼了文森特的内心。
    这位穹顶教会的神父不由得“唰”地站了起来。
    这种感觉他太熟悉了……
    每次冥想祈祷的时候，当灵魂与圣徽共鸣，思维沉入属于月亮的以太领域。
    每当获得月亮的庇佑与恩赐，施展神术治愈伤患或者清除邪恶。
    每个属于穹顶教会的神职人员，体内都有着这样的力量，让他们成为区别于凡人的超凡者。
    来自穹顶之上，赐予虔诚者的月亮神力！
    但很明显，面前这本书籍所散发出来的“神性”和力量更加强烈，具有侵略性和澎湃的生机。
    就像是把大量的月亮神力高度浓缩之后，猛地点燃了一样……
    文森特能够清晰地感知到两者是“同根同源”的。
    甚至，让他感觉有些惶恐的是，他隐约感觉到，并不是两种力量来自一个源头，而是其中一者，来自另一者。
    而至于谁来自谁，文森特本来想强迫自己忽略这个认知。
    但“月之眼”没有放过视野中的任何一点异常现象。
    在满眼的炽烈光芒当中，出现了另一个微弱的光源，文森特下意识看了过去，然后瞬间睁大了眼睛，险些想要扯下自己的蒙眼布。
    那正在散发出淡淡光芒，如同在呼应那书籍上“神性”的，另一个光源，赫然便是他的圣徽！
    是的，属于穹顶教会，勾勒着下弦月和波纹的银色圣徽，此刻正因为其他“神性”的照射，而散发出柔和的光线。
    文森特眼睁睁看着他的圣徽越来越亮，越来越亮，乃至比他自己平时冥想或者施展神术的时候还要亮？！
    虽然很不合时宜，但是他瞪着那圣徽，深切地怀疑到底谁才是这圣徽的主人。
    想到自己平日里圣徽不离手，就连睡眠时，也会佩戴着它，就莫名地产生了一种被背叛的感觉。
    而与此同时，因为圣徽融入了他的部分灵魂，文森特顿时感到体内涌上一股温暖且充满了生机的力量，这力量强大而不可阻挡，瞬间平复了他身上的种种不适以及心中的紧张慌乱。
    文森特瞬间放松下来，有些怔愣地感受着全身上下，像是忙碌了一天之后暖洋洋地浸泡在热水里面一样的舒适。
    简直像是家的感觉一样，月亮神力与其没有半点隔阂，甚至就如同是汇入大海的河流一样欢呼雀跃……
    全身放松的同时，他心中一突，几乎不可遏制地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难道，这才是……真正的神？！”
    这个念头一起来，那种完全颠覆了以往认知的恐惧，从脊背窜上来的寒意，就令他头皮发麻，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文森特浑身僵硬，脑海中嗡嗡地回荡着林介刚才的话——“你愿意相信谁？”
    这句话的意思，恐怕并没有他刚才理解的那么肤浅！
    书店主人，并不是在问关于圣月脑这件事情，教会和他之间选择相信谁，而是在问他，当他看见这“不一样”的，颠覆认知的情况时，选择相信什么。
    更可怕的是，文森特咽了口唾沫，月亮在上，原谅他的亵渎。
    他绝对是被蛊惑了吧，否则怎么会荒谬地觉得，那本书上的力量，才是月亮神力的来源？
    “在我一生漫长的黑夜里，我读过的和人们读给我听的那些书，已经成为了一座辉煌的巨大灯塔，为我指示出了人生及心灵的最深的航道。”
    林介念着出自《假如给我三天光明》的原文，微笑地把书递了过去，接着说道：“眼盲者，务必使心明，而看书，是让心灵保持宁静澄澈的非常好的方法，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也是获得教养的途径，能让人平静下来。”
    这本来自海伦·凯勒——这个毫无疑问的伟大女性——的自传，记载了她一生的故事。
    一个天生的盲聋人如何渐渐找到生活的希望，用积极乐观的态度看待一切，甚至比绝大多数的健全人，都要活得耀眼。
    林介觉得，这正是赠予一个盲人的最好的书籍。
    文森特看着那书籍，心中的震撼还未消散，又因为那句“我一生漫长的黑夜”增添了一笔浮想。
    漫长的黑夜，难道是指上古第二纪，那个无光无火的时代？
    嘶……他本来已经猜测对方是至少毁灭级的强者，然而联系这句话，还有这本书上面的神力，难道是活了上万年的神明级长生种？！
    文森特细思恐极，背后本来就被冷汗几乎打湿，现在更是一阵阵发凉。
    他说的眼盲，难道是在嘲讽穹顶教会的人有眼无珠，本末倒置，看不见真正的神，盲目崇拜了一个空壳？
    书店主人的每一句话都仿佛别有深意，他深深感受到了自己的鄙薄，每次都需要花费一段时间来理解。
    就像是站在巨人脚下的无知小孩，油然而生了一种自惭形秽。
    林介继续道：“其实，你唯一需要相信的，只有你自己——看看这本书，然后自己做出判断吧，你需要找到真正的自我，走出黑暗和单一，用心中的眼睛去看见真实，拥抱光明。”
    他意味深长，示意对方接过书。
    文森特盯着那本书，缓缓伸出手，双手接过了书籍。
    白色的像是火焰一样的光芒收敛，终于形成了书封面上的书名，显现了书的本貌。
    这本书上的文字仿佛是某种远古的雕刻出来的楔形文字，由点和其他一些符号组成，总之本来绝对不该被文森特所理解，但当他伸手触摸到文字的时候，却自然而然地在心中浮现出了文字的意思。
    《太阳圣典》，这就是这本书的名字。
    月亮的光芒来自太阳，因此月亮神力源于太阳圣典，文森特在心中想到。
    但从来没有人信仰太阳，第一纪过后，光与火与太阳已经一同消亡在梦境之中，阿兹尔进入无光无火的第二纪。
    如果太阳是真神，那么现在的月亮又是什么？
    第109章 接受真相
    文森特从小在穹顶教会位于诺金4号街道的圣罗兰修道院长大。
    这所诺金上城区内第二大的穹顶教会修道院有着完备的教育体系。
    修道院收养拥有天赋的孤儿，为穹顶教会培育着最优秀的神父和修女，这些孩子长大后，就是向各个教区输送的所需要的人力。
    同时，开设了真正的孤儿院，安置那些本来就没有天赋，或者在教学过程当中被淘汰下来的孩子，在清除超凡相关记忆之后接受正常的教育。
    作为一个非常正统的正经科班出身的神父，文森特绝对算得上是学识渊博，他所学习的除了神学领域的内容，也包括了各种学识。
    其中非常重要的一环，就是阿兹尔的历史。
    相比于一般普通人所知道的模糊不清的历史，文森特系统学习了实际上被超凡者隐藏的那一段远古往事。
    直到第二纪结束，高墙之雾筑起，那段完全属于神话的时代。
    穹顶教会诞生于第三纪，信仰着月亮，从与月亮的联系当中获得力量，认为月亮是唯一的一个从世界诞生原初幸存至今、仍然栖息在梦境当中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