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左等右等,连最后一个官差都已返回,并无收获。
那丫头昨日生死关头,还不忘了此事,若知道他们一无所获,定要伤心失望。想到她的失落模样,裴誉唇角泛出笑意,一刻不停翻查自己方才所记下的内容。
一旁延景见到他这般,心中怪道:今日这裴大人是撞了邪么?案子进了死胡同,还这般高兴?
裴誉不知延景脑中想的什么。他一路看下来,发现虽然多数工坊都只能认出碎片所用的是哪种泥料,但也有寥寥几家提及,这碎片里并未掺杂最常使用的麦糠或麦草。
是碎片部位不同所导致?还是说,这整具泥俑,完全没有麦糠在其中呢?
裴誉思索片刻,即刻对候命的官差道:“快去!把城中最有经验的几位工匠和掌事们都请到寺中。”他还隐隐抱着希望,若把所有碎片汇总请他们检查,也许会有突破。
没想到,这一检查,又是半日。知道与命案有关,这些工匠掌事皆道义不容辞,便围站着长案旁,将泥俑片摊开,以各种器具敲碎,细细查验。
早前许如千为了勘验尸体,早早敲碎了泥俑,一直留着没扔。没想到这些碎片,真有一天派上了用场。
待裴誉和延景等到心焦之时,终于有了结果。其中一位工坊掌事才走向他俩,沉声道:“据我们检验,并非因巧合而导致碎片之中没有使用麦糠或麦草增加,此人烧制时,除了泥土,其他的确是什么也没放。”
延景并不懂内里奥秘,他上前一步,问道:“所以呢?对我们追查真凶,可有何帮助?”
另一人似是不情愿,被数人推举,才站了出来:“据我所知,城中会这么做的工匠只有一人,他艺高胆大,烧制温度掌握得恰如其分,不怕开裂,才完全不需要这些物料。此人名叫高启德,从前开了家巧匠坊,规模比如今的天工坊还要大。”
“从前?那如今呢?”裴誉在脑海中搜寻一遍,名册上的确没有“巧匠坊”这名字。
“不错,”最开始发话的掌事叹息怅然道,“听说他女儿自尽身亡。他早年丧妻,中年丧女,悲痛交加,便遣散了所有匠人,那工坊也废弃了。”
延景灵光一闪:“这高启德会不会就是冯七?他改名换姓,杀人后在自己废弃的工坊里制造人俑,然后为了掩人耳目,运到天机道道坛掩埋起来,没想到一场地震打破了他的如意算盘。”
他越说,便越觉得存在此种可能:“高启德女儿的死,会不会与程筠若有关?因此他才杀了程筠若,把她做成人俑。”
裴誉却觉得其中有可疑之处,他摇头道:“若他曾是城中知名的工匠,天工坊的老陆既是同行,怎会认不出他?”
“如今多说无益。”裴誉果决道,“咱们兵分两路,立刻派人到高启德的工坊和家中查探。”
此时此刻,永安城巧匠坊。
窑炉火烧得正旺,火中人形若隐若现,令人不寒而栗。只有走近一看,才能发觉这并非活人,而是一具泥造的人俑。
高启德欣喜欲狂,望着那熊熊烈火自言自语道:“小莲,小莲,爹爹已为你报了仇,如今你九泉之下,终于可以瞑目了!”
此时,他忽地听得有沉重的脚步声。知道他在此处的,只有冯七。那人行事素来诡谲怪异,此刻出现,他也不太意外。
冯七嗓音还是那样粗嘎难听,少见的还带了几分焦急:“高启德,你现在必须马上离开永安。我已为你伪造文牒……”
高启德虽不过四五十岁,却已须发皆白。他不解道:“这人俑还未烧好,我不能走!”
冯七怒目相视:“人都死了,你还望着他作甚!你的手艺露了马脚,须得马上离开永安!”
他还沉浸在大仇得报带来的愉悦中,往那人俑看了一眼,一时间竟无法相信,将近一年,他终于能摆脱女儿死去后那绵长的痛苦。
高启德发妻早逝,妻子死前,苦苦哀求他好好照顾年幼的独女小莲。他与发妻感情甚笃,加之担忧续弦后填房会待小莲不好,因此长年来只有他和女儿相依为命。
那日他照旧从工坊返回家中,却不见女儿踪影,等得焦心,差点要去报官之时,最后到了夜里,女儿才跌跌撞撞回到家中。
高启德还记得她脸上都是伤,他想走近来看,女儿却伸手把他推开。那袖子滑落手肘,竟也都是掐伤瘀伤。
小莲定是遭人欺负了,可无论他怎么问,女儿都不愿说。
私下打探那日小莲曾见过谁,也并无结果。高启德只得将恨意埋在心中,若他知道那贼人是谁……若他知道……
可一切都开不及了。高启德如惯常般结束了工坊的活儿,买了小莲最爱吃的糕点回家,想哄她开心。开了门,却见到她穿着自己买给她的新衣裳,悬梁自尽了。
小莲明明还是小时候,扎着发辫,粉嘟嘟圆滚滚的小团子。怎么一日之间,变成了那终日行尸走肉、心如死灰的陌生女子?
从此,他再也无心经营工坊。
高启德遣散了坊中工匠,报了官,请官府去查。官府却说,受害人已死,既然死因无可疑之处,便不再当作案件调查。
高启德不懂刑案,他日日在永安城中碰壁,皆是无功而返。
直到有一日,这个叫冯七的人找上门来对他说:“我有一桩交易要与你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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