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的苦口婆心,徐湛是听进去了,他隔过小叔向远处看,舅舅的随从皆已上船,码头上空无一人,难免有些失落。
“你父亲也想来送你,实在抽不开身。”林知恒半开玩笑的说:“好好考,考中了回来成亲,若是考不中,挨家法时谁也保不住你。”
“小叔!”徐湛有些恼了。
“不禁逗。”林知恒弹了他一记爆栗,却忽然阴着脸说:“顺便给你二哥捎个话,考完试赶紧回来,我不打他。”
徐湛垂下眼睑,不禁替林旭宁打了个寒战。
“阿嚏!”站在总督行辕的大坪上,林旭宁揉了揉鼻子,喃喃道:“谁在骂我?”
“林公子,总算回来了!”沈岳的亲卫长李昇迎面而来:“再晚一日,部堂就要发兵雁门岭了。赵通事呢?”
话说从头,十余年前,一个叫王显的商人,在地方官的默许下打造巨舰,自立为船主,收拢了许多海盗和沿海百姓,组建起东亚最大的武装海商集团。朝廷围剿过多次,收效甚微。
即便如此,他仍寄希望于朝廷能够开放海禁,于是主动配合浙江官府,平定了多股海盗势力,维持沿海秩序,竟与官府形成分庭抗礼之势。然而海盗就是海盗,他很难约束全部手下,一些部下以抢夺财产为目的,趁机引进倭寇袭击东南沿海。
朝廷派兵围剿他,他却逃到日本去了。
浙江巡抚衙门抓了他的妻儿关在大牢,王显意识到只有不断壮大,为朝廷忌惮,方能保住妻儿性命,于是他召集日本浪人及一些中国海盗,常年在浙江沿海活动,目的只有一个——要挟官府,开港通市。让他们这些以海贸为生的海商,能够合法的进行国际贸易。
赵通事自荐去雁门领的倭船上与大海盗王显谈判,林旭宁未得总督指令,擅自陪同赵通事跑了一趟。
王显对林旭宁不甚了解,只道是个无官无职的白衣秀才,在总督府抄抄写写混口饭吃,赵通事官职虽低,好歹是吏部在册的朝廷命官,沈岳必然要对他负责。于是在提出留一人质在手的时候,点名选择了赵通事。
“说来话长,我正要跟部堂解释。”已有人接过他的行李和马匹,林旭宁在外奔波数日,疲惫写在脸上:“沈部堂在吗?”
“签押房等您。”李昇低声道:“脸色不好。”
林旭宁笑道:“无妨,我是带着捷报回来的。”
早秋闷热,签押房门窗敞着,沈岳早听到了林旭宁的说笑声,脸色格外阴沉:“你还知道回来。”
林旭宁整了整衣冠,躬身道:“旭宁擅作主张,来向部堂请罪。”
“请什么罪,你林公子会有罪?”沈岳将手里的茶杯重重蹲在案上:“你多英雄啊,王显的倭船都敢闯,两省总督的印信都敢偷,自作主张,胆大妄为,做都做了,还装模作样请什么罪?。”
林旭宁急忙回身关紧门窗,被有心之人听见,十个脑袋也不够掉。
“怎么,你也知道怕?”沈岳冷声斥责:“这些个行径,换一个人,早推出去斩了,还容你在这申辩?”
“部堂,旭宁不曾申辩啊。”林旭宁无辜的说。
“……”沈岳起身走向他:“林公子,做我沈某的入幕之宾着实是屈才了,来来来,本督的位子让给你坐。”
“部堂,部堂息怒……”林旭宁连连作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件双手奉上:“看在我不计艰险劝降王显的份上,将功补过,就饶过我吧。”
沈岳乜着他看了几眼,才接过信封。
林旭宁道:“王显的妻儿受到牵连,被关在浙江巡抚衙门的大牢里,王显常年漂泊海外,组建船队,自立为王,却从未另纳美色,只收了个义子名叫王乾,足见对妻儿的想念。部堂前段时日将王显的妻儿从大牢内接出,我便以部堂的名义写了封信给汪清,告知他家人安好的消息,许以高官厚爵、妻儿团聚,王显果然动心,约大人十日后相见。”
沈岳的表情却愈发凝重:“高官厚爵?你许了他什么?”
“无非是一个名份,和自由通商的权利,我有意在人前拿出,他看都没看便付之一炬了,做不得数。”
沈岳后怕的看了他一眼,收起书信:“朝廷下达的旨意是‘平王显之患’,是抚平还是剿平,你比我还清楚吗?你这般随意许诺,若是遗人以柄,我就百口莫辩了。”
林旭宁听出了不对:“您这是什么意思?”
“去拟一份奏疏给我:王显勾引倭夷,骚绎东南,肆行攻劫,罪不可恕,臣等挟其妻儿,意图诱获,乞将其明正典刑,以惩于后。”沈岳道。
“说好的招降,怎成了诱杀?”林旭宁急道:“部堂用半年时间安稳王显,为的是利用他的身份牵制海盗,如今大功将成,为何突然反悔?王显一死,船队群龙无首,后果不堪设想!”
“你当我愿意这样做?”沈岳阴沉着脸,将王显投诚的来信撕得粉碎,扔进火盆化为灰烬:“浙江巡按周伯年上了一本奏疏,将他在东南沿海看到的听到的,有关王显勾引倭寇、烧杀掠夺的般般劣迹说的是活灵活现,如今,陛下对王显二字深恶痛绝,满朝文武欲杀之而后快,我有半分回旋的余地?”
林旭宁:“……”
两人沉默了半晌,林旭宁声音轻飘飘的,说出的话却重似千金:“赵通事被王显扣作了人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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