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瑾忽然抬头:“大人!”
“杨哥不要闹了。”
徐湛背对着院门,却见杨瑾起身行礼,师母也抬头笑了,眼角的皱纹堆在一处,亲切的像在打量自家外出归来的孩子。
“先生,师母。”
耳畔传来父亲低沉的声音,徐湛腾地一声起身,垂手恭顺的行礼问安。
杨老先生抿了抿嘴,算是一笑,吩咐杨瑾说:“去添一双碗筷。”
杨瑾应了,从廊下搬了个杌子来,又转身去了厨房。
“今天怎么有时间过来?”杨虔问。
林知望坐下来,将手里的木盒搁在一旁,温顺的笑答:“蚊虫上来了,学生拿些驱蚊香过来。”
杨师母见徐湛脸色发白,像老鼠见了猫似的,使眼色示意他到身边来,偏偏徐湛垂着眼睑看也不看,有些埋怨的说:“怎么还要你亲自送过来。”
林知望一愣,做不速之客的感觉的确不好。师母心肠软,见不得他对孩子严厉,好在先生是讲道理的。
“来都来了,还说这作甚。”杨老先生说。
林知望:“……”
“坐吧。”林知望说:“吃好了跟我回去。”
徐湛筷子一顿。
杨虔板着脸说:“今晚住在这里,我有程文同他讲解。”
林知望有些难以置信,先生一向严厉,不知徐湛如何哄得他这般回护,想当年……
“明天吧。”林知望温和却不容置否的说:“学生有要紧事问他。”
杨虔不悦道:“比考试更要紧吗?”
“是。”林知望坚持。
杨虔有些意外,林知望官做得再大,也始终执弟子礼恭谨相待,从未当面反驳过他。故而对徐湛,他也爱莫能助了。
徐湛只感到骨鲠在喉,哪还咽得下去,象征性吃了几口,就搁下筷子。等到父亲吃好,与先生说了会话,父子两人踏了一地月色离开学堂。
徐湛四处看了看,没有车轿,连随从也没有一个,父亲竟是独自来的。
“路不远,权当消消食吧。”林知望一边说着,径自走在前面。
晚风清凉,夏虫在树丛里鸣叫。徐湛亦步亦趋跟上去,父亲早已换下官袍,穿了件浅色儒衫,像个还未出仕的读书人,官威尽褪,清雅闲适的很。
京城的夏夜晚热闹繁华,街边吆喝声,叫卖声连成一片,晚市上的妇人蹒跚着小脚讨价还价,劳苦了一天的百姓坐在茶棚里谈笑乘凉,尽显人情百态。
徐湛以为,父亲独自一人徒步来找他,是有话与他单谈,可这一路上忐忑的跟在后面,直到拐进巷子口,才发现父亲仅仅想要散步而已。
林府在巷子尽头,深幽宁静,与小巷外繁闹的街区隔绝,老太太上了年纪喜静,因此晚饭过后,孩子们不被允许在庭院里追逐吵闹,下人们停止了洒扫走动,院子里只有夏虫嘶鸣声。林知望一路沉默着来到书房,坐去书桌后,闲散的靠在椅背上。
“今日去内阁见了许阁老,知道他跟我说了些什么吗?”林知望问。
“什么?”徐湛反问。
林知望摇了摇头,平静的说:“你猜。”
徐湛回想起林知望初次见他的情景,拿着合婚贴问他与徐露心的关系,他反问:“您猜呢。”
徐湛连手指都是僵的,但他知道该来的总会来,且一切尚在意料之中,按照他的设想一步步发展。他缓缓跪下,低垂着眼睑,盯着衣角上的纹路。
林知望手指交叉搁在桌子上:“我问一句你答一句,还是自己把话讲清楚,自己选。”
徐湛犹豫了一下,才缓缓开口:“那日庶吉士散馆授职办宴席,同乡邀我同去小聚,席上有位翰林喝多了,想将小妹许配给我,旁人起哄说,他家小妹正是牙牙学语的时候,我知道酒话不能作真,就推说已有婚约,旁人起哄更甚,说这么大的事,怎么从未听说过。”
徐湛瞄了一眼父亲的神色,不喜不怒,便接着说:“我想与许小姐仅是口头约定,不能公之于众,就说是幼年时在乡里定下的。说完才想起,桌上坐有许阁老的孙女婿,不知是不是……他将这句玩笑话说给了许阁老,才令阁老着恼。”
林知望阴下脸来:“我跟你说过,许阁老恼火了?”
徐湛一怔,纳罕的问:“不恼火是不可能的,莫非不是这件事?”
林知望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才道:“是这件事。既然事出有因,你跪着作甚?起来吧。”
父亲不按常理出牌,致使他思维有些混乱:“您不怪我酒后胡言?”
“你也说酒桌上的话不能作真了,”林知望温和的扶他起身,“许阁老那边如此解释,想必不会见怪的。”
徐湛被噎的没有话说,脑子乱如一团麻,父亲敲了他的脑袋一下问:“想什么?”
徐湛欲言又止。
“还不实话实说?”林知望寒着声音问。
徐湛心跳得厉害,咬咬牙,道:“是……孩儿自编自演说给别人听的,桌上坐了许家的人,若传到许阁老那里,这门亲事必然订不成的。”
林知望脸色格外不好:“与你串通的那位翰林,叫什么名字?”
“都是孩儿一人的过错,求您不要追究旁人。”徐湛有些慌乱的说。
林知望无奈的扫了他一眼,知道他的性子,没有再继续追问:“既如此,自己去许阁老那里赔罪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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