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望无奈的叹口气,轻声道:“恩师,我去。”
去还不行吗,冲你许阁老这没节操跌身份的行为,我也得去了。
许攸这才欣慰的笑笑,拍拍他的肩膀,心满意足的走了。
望着许阁老离开的方向,齐英也学样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涉远兄了,多领一份俸禄也没什么不好。”
看他小人得志的样子,林知望咬牙道:“子明兄此来已经备足了功课,我又谈什么辛苦。”
“涉远兄话里有话。”齐英笑的十分欠揍。
林知望不客气道:“我平生最恨被人摆布。”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我保证。”齐英说完,一头钻进轿子里,命人赶紧起轿,仓皇而逃。
三人的离开显得十分惶急,因此昏暗的巷子里很快恢复了寂静,晚风很凉,林知望在门口站了一会,确定自己冷静下来了,这才往院子里走去。
呵斥一声门房值夜的小厮:“关门!”
还是没压下火气啊。
“大哥,”知恒赶紧跟着进去,一路上追问,“你怎么能答应呢?”
林知望不理会,他又道:“大哥,这是在跟东宫作对啊。”
林知望依旧不理会,一路回到偏厅,沉着脸坐在官帽椅上,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大哥!”
林知望将茶杯重重蹲在桌子上,茶杯歪倒,茶水撒了一地,他气急败坏道:“又怎么了?”
“那是许阁老的茶。”林知恒小意道。
林知望瞪了他一眼,看到一旁站着不知所措的徐湛,想必是听到林知恒在门外说的话,正一脸错愕的看着自己,林知望心里腾起一阵怒火,冲他招手道:“你过来。”
“哥,你别吓到他。”林知恒将徐湛挡在身后。
吓到他?谁有那个能耐!林知望气笑了,又说了一遍:“你过来。”
徐湛低着头,绕过林知恒走到他身边,轻声道:“大人?”
不说话还好,一声“大人”彻底激怒了林知望,他伸手扯过徐湛的胳膊,抵住他的双腿,抓紧腰带往身前一拽。
徐湛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转眼便头冲下摔在了林知望的腿上,他脸上一红,拼命的扑腾挣扎。
林知望用力摁住他,巴掌蒲扇般的落在他身后,也不顾震得掌心发麻。
徐湛被打懵了,林知恒也看懵了,林知望管教子弟多以说服教育为主,多是罚跪抄书,即便是打人,也要先把道理讲通,请了家法一五一十的罚,从不会气急败坏到捞过来就打,还挥了巴掌乱打。
意识到窘迫的情势,好面子的徐湛哪还敢再乱动了自取其辱,巴不得找条地缝一头钻进去。林知望正值壮年,手劲大,这样一巴掌接了一巴掌的揍,比竹板子又轻得了多少。徐湛只觉得身后麻成一片,痛的没了知觉。
林知望打了约十来下,见徐湛攥了他的袍襟一动不动,颇有些疑惑,怒火也消了大半,这才将他拎起来扶稳站好。
只见徐湛面色惨白,呼吸急促,身体不住的发抖,林知望抚上他的额头,额头上全是冷汗,好在并不发热。只是眼神有些怪异,不像恼怒,也没有一丝怨毒,林知望反倒希望他表现出生气、不满,总好过这样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看似没有波澜,又觉得波涛汹涌。
怕他面子薄,林知望使眼色让知恒先出去,伸手欲拉住徐湛的胳膊,谁知徐湛以为他又要打人,倏然一躲。
林知望见他眼里终于露出些恍然失措,忍不住打趣他:“现在知道怕了?我还当你性命也不顾,出身也不要了。”
徐湛苍白的脸上浮上一层红晕,一直烧到耳朵根,想起刚刚发生的那一幕,他巴不得失忆。
“放心吧,功名丢不了,只是误了今年秋闱。”林知望再次拉住他的胳膊:“也好,毕竟还年轻,多读书有好处。”
徐湛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合适,讷然的点点头。
林知望又问:“今晚上过药了?”
“吃过药了。”徐湛含糊应道。
林知望无奈的叹口气:“先回房歇着,爹爹交代些事情,就去给你上药。”
徐湛走到门口又停下,小心翼翼又口齿含混道:“大人……您别生气了。”
言罢,不等林知望有所反应,逃也似的离开偏厅。
林知望有些意外,他不拿徐湛当孩子,却也不当他是成年人,今晚失态打他固然不对,却没料到他不急不恼,如此冷静。
令他欣慰的是,他曾一度担心徐湛因过于聪慧而误入歧途,怕他在浑浊世故中学的心术不正,听说他逼死三名千从卫小旗,林知望更是后背发凉,心狠至厮,岂是读书人所为。但现在看来,徐湛胸中自有一根明辨是非的准绳,有感恩之念,有敬畏之心。也更加坚信郭淼在他的身上着实下过一番功夫,郭知府不适合钻营官场,却是一个很好的老师。
徐湛离开偏厅后,总觉得脸上发烫,回到卧房也不进屋,郁郁的攀上房顶,坐下来吹风,身后伤口压的生疼,他却一动也不想动。
他在反省,很认真的反省。将来到京城后的每一个细节掰开揉碎的想了一遍,他并不后悔,哪怕他被千从卫刑讯折磨时都不曾后悔,事到如今一切归于平静,他却无法为自己一手造成的后果埋单。放弃生员的出身,他舍不得,那是他一笔一划换来的成果,是外公的期盼,是先生的悉心教导……林知望知道他舍不得,因此宁愿同意成为怀王的侍讲,与齐英等人为伍,也不愿放弃他的前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