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望站着,徐湛哪里敢坐,立在一旁不出声,正想找借口出去呆着,感到何朗的臂肘撞了撞他,抬头一看,正冲他使眼色,下巴努努几子上的茶壶。
徐湛会意,提着茶壶倒了杯水,双手递给林知望。
徐湛并不甘心这样逢迎他,但无论是北流泄洪还是买粮,都非得他这钦差出面不行,忍着不屑强装恭敬,两排银牙紧紧咬着,连手上的疼痛都浑然不觉。
见徐湛主动倒茶给他,林知望有些喜出望外,端详他白净俊俏的脸,有一会才去接茶盏,正瞥见徐湛一双红肿的手,心里一惊,搁下杯子追问:“手怎么了?”
徐湛将双手往袖子里藏了藏,却被林知望捉住手腕拉到眼前。只见一双手肿的有些触目惊心,蹙眉问:“怎么弄的?”
还不是因为你!徐湛心里翻了个白眼,莫名的委屈涌上心头,若非眼前的人,先生不会逼他回府学读书,也没有这顿冤枉打。
见他不愿意说,林知望微叹口气,读书的时候没有几个不挨打的。着人打来一盆温水,亲手浸湿了帕子,躲开破皮处将他两只手擦干净,仿佛摆弄个贪玩沾了一手泥垢的顽童。屋里的人全都怔住了,静静的看着林知望,没人敢过来帮忙,亭子里只剩下林知望冲洗帕子撩起的水声。
徐湛出了一会神,心里有一处酸涩的疼,竟委屈的红了眼眶,咬了咬嘴角仰起头,不想在他面前表现出软弱,更不愿看到他或怜惜或同情的眼神,他从不奢望父母的关怀,再痛苦难过,也要活的坦然有尊严。然而林知望这个人,却一次次让他手足无措。
“我差人送你回行辕。”林知望不容置否的说,听不出商量的语气。
徐湛方回过神,有些薄怒,他平生最讨厌受人摆布,当即回嘴道:“不必。”
林知望微愣,让步道:“回府衙?”
徐湛摇摇头,倔强道:“不回。”
何朗瞪大了眼睛,林知望的脾气他最了解,家中上下,还没人敢跟他说一个不字,何况说得这么干脆。
“你再说一遍,外面雨大,本官听不清楚。”林知望也有些郁怒,阴阴的就要发作。
“谢部堂,学生心里有数,不劳部堂大人费心。”徐湛冷冷的说,转身就要离开。一句话,不用你管!
林知望哪能看着他再往雨里跑,伸手拉住他往回拽,不甚用力过猛,徐湛被贯倒,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徐湛愣了愣,不可置信的望着林知望,一言不合就动粗手,怎么看也不像个斯斯文文的读书人所为。
林知望郁怒的眼神与徐湛对视,见他一双眼睛异常乌亮,像极了某位故人,微波粼粼,传神动人,骨子里的倔强和遗世独立,只能从这两汪秋水中看出些端倪。
林知望双手叉腰,原地长吸口气,方压下怒火,瞥见亭子里侍候着的随从已经痴愣在原地,大气也不敢出。
沉声道:“我不管你心里在别扭什么,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咱们来日方长,有时间可以细细分说。”
徐湛从椅子上缓缓起身,讥笑的说:“今后大人有什么教诲,再传学生过去便是,学生敢不从命。”言罢,又要往外走。
身强力壮的何朗极有眼力的拦了,铁塔一般挡在徐湛面前岿然不动,一双小眼睛频频冲他眨巴,提醒他不要闹过了火。
林知望尽量放缓语气劝道:“你想为韫州父老出一份力,就更应好生珍重才是,你且呆在亭中休息,自有用得上的地方,如此可好?”
徐湛没了话说,垂头不语,半晌才闷闷的出声道:“顶撞部堂是学生一人之罪过,愿凭部堂处置,但您答应过的事,事关韫州千万百姓,只盼您不要食言。”
还惦记着他的粮食!林知望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这难缠的小鬼到底随谁?
倏尔,亭子外的篷布被撩开,郭莘探头探脑的钻进来,收了雨伞,怀里揣了水囊和干净的棉布,想要开口说话,才发现亭子里静的诡异。
徐湛看向林知望的眼神变得有些得意:我自有兄弟关心照顾,还不需要你来操心!
气氛正当尴尬,有随从掀开篷布闯进来,携着一身的寒气禀告林知望道:“他们依旧不走,甚至殴打了张县丞,郭知府从旁说情,这才救下来。还有……”随从压低了声音,“老爷子亲自过来了。”
林知望略一蹙眉,整整衣襟往亭外走去,又想起什么似的停下来,看着徐湛:“你!”
徐湛正由着郭莘拿棉布擦拭手心上破皮的血泡,疼的倒吸冷气,闻此愣愣的抬头,与郭莘对视一眼。
林知望气急败坏的威胁道:“说的就是你,呆在这里不许乱跑,别试图考验我的耐性!”
徐湛望着林知望离开的背影茫然不解,微微心颤,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凶?
“你闯什么祸了?”郭莘狐疑的问,下手不由重了些。
“你轻点!”徐湛疼的咧咧嘴,话锋一转:“外面出事了?”
“甭提了。”郭莘立马一脸愤愤:“不知从哪里冒出一群千从卫,将河道围得严严实实,美其名曰巡查河防,根本是为了阻拦决口泄洪。”
“千从卫……”徐湛只觉得心脏漏跳了一拍。
“千从卫”这个名词,在大祁绝对是一个能止小儿夜啼的存在,它是皇帝的卫队亲军,不隶属任何机构,直接向皇帝负责。人们将它传的很神,据说它的前身是灰背处,是□□皇帝建国前设立的,一个训练有素的情报特务组织,手段极端,高手云集,建国后逐渐发展成皇家亲卫,除了情报收集之外,另有掌管刑狱,巡查缉捕之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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