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莘白了他一眼,懒得与他计较,耷拉着脸走了,仿佛幼小心灵受到极大的创伤,亟需找个地方哭泣治愈一样。
徐湛只在心里嘲笑他一番,整整衣襟往正房方向走,林知望答应了促成买粮,他此刻心情颇好,正想着怎样告诉先生。
徐湛报门而入时,郭淼正在卧房读书,若非生病,他读书多在书房,极少在床上,一声声深咳让人听着揪心。床边垫脚上扔了把羽毛婆娑的鸡毛掸子,地上落了几根鸡毛。徐湛忍俊不禁,先生打儿子向来是就地取材,随手抓起什么就充作了家法。
未等徐湛说话,郭淼先开了口:“苏子的刑赏忠厚之至论中,‘皋陶为士’的典故出自何处?”
徐湛一怔,许久方反应过来先生是要考校他,忙敛笑站好,恭声道:“‘皋陶为士’之典故并无出处,乃苏子杜撰。”
“苏子杜撰典故一事,后人争议颇多,你如何看待?”郭淼声音沙哑。
徐湛道:“苏子曰:‘当尧之时,皋陶为士。将杀人,皋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此典意在美化尧舜,堪称仁厚之至,苟利于宣讲仁厚,合天地正道,于区区六百字中,明论法之宽容与界限,阐明‘仁可过,义不可过’之立论,况其时有革新文体之功,又何须计较造典之是非。”
这样的回答令郭淼满意,点点头缓和了语气道:“去外间拽把凳子进来。”
徐湛松了口气,到外面搬了把杌子坐在床边。
刚要问问先生的病情,郭淼却又刁难道:“背《文潞公集》,卷九。”
徐湛脑子一懵,几日前先生似乎交代过,那是大约一万字的内容,他敢说他翻都没翻过一遍吗。
郭淼见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这番纠结的表情,当他也受了风寒身上不爽,关切的问:“怎么了?”
“学生还未看过。”见郭淼脸色一变,忙站起身,颔首敛目的认错:“学生知错了,今晚回去就背。”
郭淼张开嘴,却是一阵咳嗽,将满腹怒火堵在嗓子里,气得说不出话来。
徐湛顾不得委屈,忙上前去抚胸拍背,嘴里忙不迭的哄劝:“先生病着,千万不能生气。”
“一旁站好!”郭淼拂开他的手,郁怒道:“我知道你近来忙前忙后没有空暇温书,我也不能时常约束你,但是临近大比,已经耽误不起时间了,明天给我回学宫读书去。”
徐湛着急道:“学生真的知错了,回去就用功读书,下不为例。”
郭淼不悦:“咱们之前是怎么说的?”
“若在学业上拖沓懈怠,哪怕只有一次,都要回学宫去。”徐湛低声道,又强自辩道:“可是学生不曾懈怠功课,只是一时应接不暇,待缓过这几日一定加倍努力。”
郭淼有些头疼,沉声道:“我没心情与你分辨,你只说去是不去。”
“不去。”徐湛性子上来,不假思索道。
“混账,比郭莘还不叫人省心。”郭淼多了几分愠怒,抄起一旁的鸡毛掸子抽到床沿,厉声吩咐:“伸手!”
徐湛周身一颤,想不到先生病着也这么大的火气,心里委屈又不敢蹿火。见郭淼倚坐在床头,显然够不到他,只得蹲跪在榻边,两手摊开在床上。
郭淼见他一言不发,心里更是烦躁,将掸子光滑的竹竿抵在徐湛手心上,缓缓道:“我知道读书不是逼出来的,本不该拿板子跟你说话,这么罚你,只当你是自家子侄,若觉得太过苛责,自可以回去歇息。”
徐湛听着只觉得胸闷,他哪还敢多说什么,只能垂下头委屈道:“学生有错,劳先生教训,但请先生别说这样诛心的话。”
郭淼略怔,也发觉说的重了,嘴上饶过了他,却扬手往徐湛平摊的手心上抽了几记。
徐湛倒吸口冷气,掸子不比戒尺,似砸抽在骨头上一般,火辣辣的疼,好歹忍了痛没叫出声来。心里咬牙暗恨,怪只怪郭莘太抗打,让先生练就这么一副打人的好手劲,病中也不减丝毫。
郭淼看他疼的眼睛泛红,不忍心再打,冰凉的竹杆贴在红肿发烫的手上威胁道:“去不去学宫?”
徐湛倔强的摇头:“不去。”
郭淼眯上眼睛盯着他,倏然睁开,扬手又抽了十下,这十下用力更猛,眼看着两只手心由红到紫,已看不出条楞,整个肿起来。
“不去。”徐湛咬紧了牙,见郭淼又扬起手中的掸子,赶忙将双手蜷缩起来,目光中满是哀求:“先生再打,只怕两个月后也拿不得笔,写不得字了……”
郭淼不为所动,淡淡的吩咐:“伸开!”
徐湛窘迫的摊开手,却在掸子落下前抢话道:“学生有话要讲!”
郭淼干笑两声,想不到他这样嘴硬,放下手中的掸子,换了个舒适的坐姿道:“你说吧。”
“韫州非先生一人之韫州,徐湛生长于斯,也有责任保护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怎么能在危局时刻偏安一隅,独善其身呢?徐湛自知位份微末,只想在先生左右尽绵薄之力,无愧本心而已。”徐湛顿一顿,抬起手背蹭了蹭额角渗出的冷汗:“先生的意思,学生能猜出几分,但先生不是遇事逃避的人,学生也不是,躲到学宫读书,更非学生的做派。”
郭淼喟叹一声,摇头道:“回避不等于逃避。以你和林部堂的关系,继续掺杂不清,只会让你们都难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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