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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手拍过马,押过货,还将沈逐云从苏州带到了遥远的大理国,这手从前随心所欲,是很自由的。但现在、但现在……
    宋涿又在门口耗了许久,终于才拍响了门板。
    很快便有人来应门,见了是他,又扭头对一旁的人道:“快去通报公子,是少爷回来了。”
    宋涿摇摇晃晃地进去,说:“不必跟三哥说了,我这就过去。”
    仆从在旁说:“少爷你怎么去喝酒喝到现在?公子等了你一整日。”
    宋涿:“等我?等我做什么?”
    “少爷不是约好今日要请那木大夫上门来么?”
    “木大夫……”宋涿醉了酒反应迟缓,呆了一阵,而后一个激灵蹿到头顶,“糟了。”
    他急匆匆往沈逐云院中去,边问道,“三哥今日还好罢?腿疼得厉害么?”
    仆从小声说:“公子的腿疼不疼的,历来只跟少爷与大夫说……我们哪里看得出啊?”
    宋涿责怪道:“怎么不来找我?”
    “公子不让。”
    宋涿脚下一顿:“他不让你们来找?”
    仆从点头,觑他一眼:“公子说,少爷若是有心,自然会记得。”
    宋涿脸色霎时僵了——又是这有心没心的。鸡毛蒜皮的小事,他跟沈逐云已经争执过无数回了。沈逐云虽不会明里怪他,却总是给他软钉子碰。宋涿倒宁可沈逐云明着说他,好几回他碰了软钉子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由是说话做事更加小心翼翼、畏手畏脚。
    今日也不是他故意要忘。
    今年天较往常冷,沈逐云腿疾复发,夜里也睡不安稳。宋涿多方打听,打听到乌蛮族中一个名医木和瑞近日在石城郡中,便拜谒了那木大夫,约在今日请人家来看。但昨天夜里他因一些事与沈逐云吵了一架,今日出门买醉,喝懵了头,这才忘了。
    夜已深,沈逐云房里灯都灭了。
    但宋涿知道沈逐云还没有睡——宋涿总觉得沈逐云心里在做什么挣扎,他看到的沈逐云是那一系列挣扎的结果。譬如沈逐云明明这样喜欢自己,却从来不明说;譬如沈逐云明明想要他回来,却偏偏不来找他;譬如沈逐云明明在等他,却又将灯都熄灭了。
    宋涿隐约察觉到沈逐云耗费了极大的努力,来维持这般矜持和体面。
    可是这种矜持弄得宋涿好难受。
    就好像跟他在一起的是另一个沈逐云,而不是他自小熟识的三哥。
    若是相知相爱,不就该无所保留吗?
    宋涿一路这样想着,走到了沈逐云的房门前。
    可是在那扇门前,他又停下脚步来了——无所保留……沈逐云的无所保留,他承受得住么?沈逐云光是如今这样,就已经快箍得他透不过气了啊……
    他轻轻扣门,未等应声,便推门走了进去。
    沈逐云已睡了,不知是否假寐。宋涿浑身酒气,不敢靠得太近,只借着窗外微弱的一点光搬了一个凳子在床畔坐下。
    “三哥。我知道你还没有睡。”宋涿轻声说,“忘了今日之约,是我不对,我同你道歉。”
    沈逐云闭着眼,没有说话。
    宋涿说:“但这并非是我没将你放在心上。若我果真无心,便不会如此在意你的腿疾,不会探问到那位大夫,不会千里迢迢将你带来大理国——我同你说过么?我最初起意来此,原是为了三哥你。我当年回到这里,也是为了三哥你。”
    沈逐云眼皮动了动,睁开一条缝,望着黑暗中的一个人影。
    宋涿一字一句,极尽诚恳,但沈逐云却像被这话扎到痛处似的,冷淡地反问道:“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的三哥?”
    宋涿被问懵了,一时说不出话。
    我在旁边也听得愣了愣,我好像也在什么时候被问过这种离谱的问题——真是离谱啊,这沈逐云心中是偏执成什么样了,才会将“三哥”这个身份从自己身上割离出来,逼宋涿来做选择啊。
    他们之间的一切感情都建筑在长久的兄弟之情上,抛掉这重身份,一切感情都是空中楼阁。他不想想,若宋涿不是他的“涿弟”,他难道还会对他动情么?
    若我是宋涿,我便要这样劈头盖脸地骂他一顿,将他骂骂醒。
    但宋涿太傻了,沈逐云抛来的问题接不住,沉默又只会更糟,宋涿只好继续说原来的话:“你昨日不准我去押运那批货,我实在难受,便去喝了点酒。谁知就忘了。”
    沈逐云听了,问:“延清与我在一起之后,是不是难受的多,快活的少?”
    宋涿抬起头,下意识想否认,但又犹豫了,最终道:“我只是觉得,三哥好像变了个人。”
    沈逐云在阴影中轻轻笑了一声,笑得宋涿心惊肉跳,忙又找补道:“也可能是我变了罢。三哥,我们来大理都快有五年了,哪里还能像当初那样呢?但不管怎么样,三哥永远是我三哥。”
    沈逐云说:“别说了。快去洗一洗罢。夜深了。”
    宋涿便局促地站起来,问道:“我沐浴了之后,还来三哥房里么?”
    沈逐云说:“你想来么?”
    宋涿说:“我怕你半夜腿疼得受不了。”
    沈逐云听了,长长地叹了口气——不是因为想与他在一起,只是顾虑到他的毛病。
    “想来便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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