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瑜问:“你是指……他们做的事像老鼠一样见不得人,还是指他们势力微弱, 成不了气候?”
“都是。”店主盛气凌人地说, “正因为如老鼠一样卑劣肮脏, 他们才不得不四处躲避。”
“看来你对他们很有怨言啊……”
言知瑾清冷的嗓音突兀地插入他们的对话:“是你们的教义,让你们去排斥他们, 还是你们自发地做出这种行为。”
店主愣了一下,皱眉说:“讨厌他们的存在,应该是每个人的本能吧。”
他顿了顿, 说:“不过有件事你猜得不错, 主并没有明确地告诉我们, 要与他们对立。即使他们对主那样不敬, 主仍旧默许他们的存在。”
“为什么?”沈知瑜歪歪脑袋。
店主唇边漾开一个神秘又奇怪的笑容:“因为主说,即使是老鼠, 也有存在的意义。万事万物已经构成了稳定的秩序,即使是那些灰暗的存在,也是秩序的一部分, 正因为有他们的存在, 宇宙才构成平衡。所以我们直到现在, 也没有驱逐他们。”
“可是他们总是挑衅。”店主脸色骤然阴沉,“他们说, 陈旧的秩序只会腐烂僵化, 没有任何一种秩序可以永久生效。他们要毁灭主所建立的平衡。这是我们不能容忍的。”
“可是, 大概这正是他们在严密秩序中的位置。主一定早就计算到了他们的出现。”他耸耸肩,“可惜主不在意,我们可不能不在意,他们总在外面烧烤,把我的房子都熏出一股烟味了。叫他们搬又不愿意搬,说他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在说这些的时候,言知瑾总有一种奇妙的熟悉感。好像他从很早之前,就知道这些教义,只是它们被深埋在记忆深处,这个时候才浮出水面。
他大拇指按住太阳穴,用力揉了揉,说:“你能多介绍一下你们的宗教吗?”
“你对加入我们有兴趣吗?”店主温温柔柔地弯起眉毛,说,“其实我们很欢迎新人的加入——前提是,真心信仰我们的主。”
他从柜台里拿出一本已经被翻过很多次的、没有名字的书,翻开几页,将一个复杂的图案展示给言知瑾:“这是主的印记,是主对我们的启迪和恩赐。”
言知瑾的头疼一下子加剧。
他的眼前只剩下复杂的印记,其他的东西都变成模糊的色块,原本属于平面的线条悬浮在空中,发着银白色的圣洁的光。
这些线条飞向他的双眼,钻入他的眼球。
他闭上眼。
很难说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并不是严重的疼痛,但是脑袋酸酸涨涨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迅速膨胀,几乎要把大脑挤破。
一双冰凉的手覆到他的眼皮上,凉意一阵一阵地传入脑内,将飞速胀大的意识冰封回脑海深处。
店主的声音从远方断断续续地传来,逐渐变得清晰。
周围的景物也恢复正常。
言知瑾这才发现,书已经翻到了其他页面,店主早就在介绍其他的东西了。
他小声道了声谢。
言虺垂下手臂,从后面抱住他,将半个身子的重量压在他肩上,慵懒地说:“我们约定过,你要成为我的信徒。”
“我只是问问,”言知瑾抿唇,斩钉截铁地说,“我不会成为任何人的信徒。”
言虺没有丝毫不悦,笑的时候呵出的冷气拂起他脸颊边的碎发:“没关系,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主的形象?”店主扭过脸,笑了好几声,眼里布满痴迷,“主没有沉重的躯壳。主存在于我们身边,主无处不在。没有人能看见祂的真容,但祂与我们同在。祂是万事万物,是构成万物的秩序,祂全知且全能。我们,都是主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这真是……好厉害啊。”沈知瑜傻乎乎地说,“但我怎么觉得,我在哪看过类似的?”
“那道格拉斯公爵呢?”言知瑾问。
店主面露嫌恶,说:“他?他就是工艺品上坏掉的那颗螺丝,完整的构架因为他的存在而轰然崩塌。不,这么说不准确,他就是沙漠的狂风,顷刻间将所有人历经千辛万苦搭建的堡垒摧毁。他是一切不幸的灾祸。”
“你这么说,是不是太严重了?”言知瑾隐隐觉得不太舒服。
店主不可思议地问:“你是在为他说话?你知道他们有多残忍,多少人被他们残害,家破人亡吗?”
言知瑾沉默片刻,说:“不,我是说,既然你所信赖的神承认他的信徒的存在,应该也承认他的存在,这说明,他本身就是秩序的一部分。”
“那是因为主大度,”店主笑容冰冷,“主认为,不需要与他们计较。事实也正是如此,老鼠永远只能生活在阴沟里,即使自封为神明,也不及主的十万分之一。”
“计算再精密的钟表,都会有失灵的一天,秩序不是恒久不变的,或许他的存在,就是为了激发新的秩序的产生。”言知瑾也知道自己的话站不住脚,但他还是据理力争。
言虺忽然大笑起来。
他还趴在言知瑾肩上,笑的时候,带动着言知瑾的肩都在抖。
“你笑什么?”言知瑾皱眉问。
他莫名有点心慌,好像有把钝刀子在心上割,他忍不住抓紧言虺的手。
“没什么,我觉得你说得很对。”言虺扣住言知瑾的手掌,嘴角高高扬起,真诚地对店主说,“老鼠就是这么渺小,即使每天都在房屋主人面前晃,咬坏他喜欢的书,弄哭他的仆人,高贵的主人也不会看他一眼。因为对他来说,这些事都不值一提。他能够将书复原,也能够安抚仆人。他还有很多书,也有很多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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