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得那样笔直,像是对她的哭泣全然无动于衷,她赧然得厉害,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只能装傻地继续躲在他怀里,想着拖一时是一时。却没想到,他这样不留情面,面无表情地欣赏着她的难堪。
明舒望着那毫无怜香惜玉意思的冷漠眉眼,哪里还能找到昔日待她的温柔缱绻呢?
她只觉得有苦说不出。推开他,与他决裂,原是为了保护他,为了不受她牵连,可他那样的强势,全然不讲道理,将她的打算坏得一干二净。一道圣旨,令她依旧只能待在他身边,可两人的心,却早已有了遥远的距离和裂痕。
她做元姝时,世界的中心就是他,她可以仗着无依无靠,只能依赖他,做错了事情撒个娇卖个乖就轻易遮掩过去。
可她现在不再是懵懵懂懂的元姝了,她是出身名门,从小几次三番和他针锋相对的陆明舒,她放不下身段,如元姝那般毫无顾忌地求他怜惜,求他原谅。
这一瞬,明舒心里竟然大为嫉妒从前的元姝。至少,她那时候,从来没看过他这么冰冷的眉眼。在她面前,他总是温柔的,耐心的。
酸酸涩涩的感觉在她嘴里满眼开来,她觉得自己像个莫名其妙的怨妇,可偏又放不下这种念头,于是低下了头,用昏暗的光掩饰她的落寞。
裴宣原本故意拿话激她,多少想听到一些软话,可等了半晌不见她出声,再去看时,那从来骄傲肆意的人儿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手指绞在一块儿低着头,像是这嘲讽的话刺中了她的心,竟露出一些自卑怯懦之态。
他眉头缓缓地皱了起来。
哪怕是她失忆时,她也从来都是勇敢热烈的,害怕的只有世俗的门第之见,因为对她来说,那是未知的。而拥有完整记忆、从出身开始便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陆明舒,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
“说话啊,那日在水榭,不是很巧言善辩么?骂我时候的那股劲儿呢?”看她这副样子,他心里实在不太松快,忍不住出言训斥。
明舒闻言浑身一颤,抬眼望着他平静得可怕的眸子,糯糯道:“那是有原因的……”
反正已经推不开他了,她也没打算再去伤他。
裴宣随意搭在她腰侧的手忽地动了动,双手按住她单薄的肩,迫着她看向他,眼神里带了些认真:“什么原因?”
他的眼睛生得那样好看,明舒很久没有靠得这么近看他了,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微微失神。
见她怔怔地看着自己,裴宣越发有些压不住那股燥意,拧着眉道:“因为那什么国师?什么命格?”
他让裴光远去大打听,只听说去年那寿清还未被封为国师的时候,曾经去陆家给几位小姐看过面相,后来却莫名其妙被赶出来了。
联系到她在鞠园看到寿清的反应,裴宣猜到当日寿清判她的命格时,恐怕没说什么好话。
明舒倏地睁大了眼睛,震惊地看着他:“你……你怎么知道?”
她虽然隐隐察觉到命格一事是被人刻意设下的陷阱,但那箴言过后,家里频繁出事,最终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对于寿清,她还是本能地有些畏惧的。
裴宣的手略微收紧了些,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戾气缓缓消散,轻声道:“寿清说你是什么命格,说说看。”
明舒咬了咬唇,犹豫了一会儿,才道:“说我是天煞之命,及笄之后,若住在家中,会牵累最亲近的人……轻则丢官罢爵,重则……会让他们一个个接连痛苦地死去……要想破解,必得远离双亲、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以及……有夫妻之实的夫君……”
她闷闷地道:“我这样不吉利的命格,你非要娶我做什么?到时候累害得你前途尽毁,你……”
她对这命格之说,说不信,却也隐隐有些相信。先前裴宣为了她,便是差点丢了官职,当日她眼瞧着继续走下去,定然会和晋王这位唯一的皇储做对,走上死路,更是心如死灰……
说不定,那寿清根本不是瞎说的,她这样的人,或许生来就是要牵累旁人的。
裴宣看着她低垂着眉眼,面庞暗淡无光的模样,眉心直跳,忍不住用食指狠狠地敲了一下她的眉心。
明舒猝不及防之下,结结实实地感觉到了痛楚,捂着脑袋恼怒地看着他:“你做什么?”
裴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捏着她的下巴,冷哼一声:“什么国师,分明是招摇撞骗的混账东西,他说的什么歪理邪说,你都一股脑倒进耳朵里。我说的,你倒是从来都记不住!”
她樱唇微张,愣愣地看着他。
晋王提起寿清时,更多的是故作姿态的辩驳,似是让她不信,又似让她信也无妨,即便她真如寿清说的那样不堪,他也愿意包容她接纳她。
而裴宣的态度则是明确得让人愕然的。寿清说了她不好,他连探究都没有兴致,一口咬定他是个老骗子,生气的模样像被说的人是他似的……还同那道士置气,吃些干醋,实在是让她始料未及。
“陆明舒,你记好了。你是天之骄女,这京都的贵女,没几个能及得上你分毫。休要为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变成低眉垂眼、温顺贤良、面目模糊的小妇人!我从前那般辛辛苦苦娇养着你,不是为了让你听着旁的男人的几句鬼话,就任人揉圆搓扁的!谁要得到你,也该是如你那日说的,真真正正能让你认可是良人的人,而不是刻意将你打入尘埃,再来充当救世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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