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样的事,他为人子,是该感到委屈的。可过去的数十年里,他早就习惯了如此。然而不知缘何,今日,他却有些难过。
他脑子里忽地想起方才分别时,元姝在他怀里依赖又期待地注视着他,小心翼翼地问他什么时候再过去的样子,心间柔软和酸涩裹挟成一片。
这世上,如今终于有一个人,是那般真切热烈地盼着他回家的。
或许,她在的地方,才是他的家。
“让人将我书房那瓶御赐的金疮药给三爷送去。”
穆瑞应了一声,忽地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问了一句:“那二爷,您要去哪儿?”
“备马。”
裴宣望着九宜胡同的方向,眸子里泛起星星点点的笑意。
他现在想见她。
“去九宜胡同。”
穆瑞蓦地瞪圆了眼睛。二爷为陛下办差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一回京就夜不归宿的事迹,元姑娘……真是好手段。
第23章 圆房(三更合一)
◎如今,她终于是他的了◎
轿子进了九宜胡同的一处别院, 元姝听见周嬷嬷和一人在轿前低声交涉,约莫是裴宣先前留在这儿的人。
元姝问过,这宅子并非裴宣新购置的。从前他有事在外时, 若是太晚,偶尔会在此处歇脚。因而这回提前递了信儿命人拾辍一番, 她们今晚大约不用怎么折腾箱笼就能歇息了。
停顿片刻,轿子又被抬了起来,最终停在了一个黑漆灰瓦的垂花门前。
丹兰扶着元姝下了轿子, 眼里全是惊喜:没想到还是个二进的宅子, 比在扬州时大了不少, 看来大人是真真把姑娘放在心上了。
元姝则兴致缺缺。
有身穿官绿色比甲的圆脸妇人等在垂花门前, 年过四旬的模样, 见着人来了,忙殷勤地上来请安,笑眯眯地称赞:“姑娘生得可真漂亮。”
元姝淡淡一笑, 不卑不亢地问了她名讳, 那妇人一一答了,她还未有什么反应, 一旁施立的周嬷嬷先瞪圆了眼睛:“施嬷嬷?您难不成是大人的奶娘?”
施嬷嬷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待她就不似待元姝那般客气殷勤了,矜持地含笑点头:“从前是奶过二爷一场,承蒙二爷不嫌弃,把我从庄上调来服侍姑娘。”
周嬷嬷内心很是吃惊, 强撑着才没表露出来。
这位施嬷嬷她早有耳闻,只是没怎么见过。据说大人承袭了世子之位后, 就放她出去和儿子团聚养老了, 那时她才三十多岁, 养的哪门子的老?不过是大人感念她的恩情,给了她这份体面。
什么从庄子上调回来,是在庄子上富甲一方享清福还差不多。
这样在裴家都地位超然的人,却被大人安排到了这别院……周嬷嬷此刻收起了所有的轻视,再也不敢对元姝等闲视之。
这回上京,大人不过和郑老夫人提了一句,他们一房人就都跟了过来了。身契如今也都在姑娘手里,如此一来,他们全家人的身家性命就都算捏在姑娘手心了。
周嬷嬷心头飞快思索:这施嬷嬷的出现,是大人对姑娘的心意,也是对她的敲打……但说不准,也是个机会——施嬷嬷是大人的奶嬷嬷,忠心没话说,但那也只是对大人。或许,她可以趁此机会真正成为姑娘的人。
她脑子活泛,念头闪过便有了决定,附耳在元姝耳边几句。元姝看了她一眼,有些意外,但还是朝丹兰微微颔首。
丹兰如今管着元姝房里的首饰财物,见状笑眯眯地上去给施嬷嬷递了个荷包。
施嬷嬷也没去掂分量,径直大方收入袖中笑着谢了赏,陪着元姝一行人进了垂花门。
……
舟车劳顿,元姝也有些疲乏,进了房安顿下来,便命人去烧热水沐浴。
待被绞干了头发出来,才得空仔细打量她住下的正房。
有汝窑天青的花觚,有玉石盆景,有紫檀边牡丹花的绡纱屏风,地上铺着平整的青石地砖,看得出是富贵人家居住之地。
但元姝瞧着,还是感觉空了些——也不知是少了人,还是少了东西。
丹兰看在眼里,明白是大人今儿不在姑娘心里不乐意,也不知从哪里抱出来一大堆书画,硬要元姝鉴赏。
大约是觉得元姝前段时日沉迷写字,会对这个感兴趣。
元姝心头微叹了口气,当着一群不太熟悉的小丫鬟的面,也不好驳她的面子,全当是打发时间地坐了下来。
“姑娘,瞧,这是新科状元郭大人的画……”
“这是汝阳神童刘大人的字,也中了进士呢……”
元姝撑着脸静静地听,忽地有些好笑:“你从哪儿弄来的这些东西?”
“就在胡同口的那个书铺,听说新科进士们放榜后在附近的明月楼交流才艺,留了许多大作,那明月楼老板是他的亲戚,统统转给了他,奴婢是低价买回来的。”
“买这些做什么?你要我去考进士不成?”
丹兰笑眯眯地道:“嗨呀,姑娘,您不用考进士,将来生个哥儿还能用不着吗?这东西卖不出大价钱,但都是有福气的,挂在屋里,说不定就能养出一个状元郎呢。”
元姝脸刷地红了,瞋了她一眼:“没影儿的事儿,说什么呢!”
她恐怕还不知道,自己和大人如今都没圆房,还生哥儿呢?
话虽如此,元姝看着这些字画,倒是觉得确实可以在屋里挂上几幅,要不然,这屋里显得太没书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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