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南臣北,崔九郎急急忙忙在南面添了个位置,裴娘子便知今日有位龙子凤孙要到场,她低声问:“不知是哪位?”
崔夫人正待要答,就听门外的鼓乐之声,堂内也隐约能听见,众人一时都静下来,又听到有人快步跑进来,领头的拿着销金提炉,里头焚着香,身后众人或捧着香巾的,或有端着妆奁的,约莫十数人,分两列排开站好,后面有一人缓缓行来,他身上是一袭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白袍,边角处像是用银线绣了暗纹,在日光底下婉转流光,随着他行动一闪一闪的,他低眉颔首,曰:“郡主殿下驾到”
崔夫人领着众人侧身退了数步,才见一架舆轿由六人缓缓抬着进来,舆轿周围皆围了灰鼠皮,外头笼了轻纱幔子,随风飘飘,犹如仙人轿辇。
舆轿倾斜,旁边的侍人随即送上脚凳,云儿轻拢过幔子,将手臂伸到轿子前,里头人伸出一只手,搭在他手臂上,踩着脚凳不急不缓地下来。
她穿荷叶青的上襦,底下嫩芽黄的间色破裙,腰处除了两根红色飘带,更有层层叠叠围裳①,随着她的行动翩然飘动,有种风扶弱柳的灵动飘逸,宝髻松松挽就,只在鬓边坠了一朵绿色绢花并一根翡翠金累丝镶碧玺鸾鸟纹钗,色调与衣裳相统一,只突出“碧”“华”二字。
“见过郡主殿下。”崔夫人同众人恭敬行礼。
赵琼随意一抬手臂,自然有小太监上前扶起崔夫人,身后还有一行人匆匆赶到,窈娘看着堂内黑压压一片人头,深吸一口气,上前扶住赵琼,云儿自觉退后半步。
“起来吧,难为崔夫人还记着我。”
她这话一说,崔夫人顿时就尴尬了,隔夜来下请帖,这事儿做得实在不好看,平邑郡主这话真不知道是讽刺还是随口一说。
她只能讪讪笑道:“殿下言重了。”
云儿等人先进去请众女眷到一旁稍候,等到赵琼入座了,宣她们进来,她们才能再进来。
赵琼坐在上座,单手支着脑袋,整个人都透着慵懒随意,笑道:“崔家的梅花宴,我倒是第一次参加,不知有什么讲究吗?”
她眼眸一扫,崔夫人不免有些紧张:“这宴不过是为了大家尽兴而办的,说讲究倒谈不上,只是——”
忠臣
“按照惯例,还是会请各位有意的作诗品评一番。”崔夫人笑道:“今日殿下驾临,原是我们的荣幸,正好请殿下做个评比。”
作诗不会做,评诗她还是会的,赵琼矜持地点头,底下传来一声嗤笑。
“我见识短浅,只知道去年做诗评的,是已出嫁的谢家二娘,她昔年一首《咏絮》名声震动长安,做诗评自然是实至名归。只是不知道平邑郡主的诗词造诣如何,能不能担得起诗评一职?” 说话的姑娘穿着一身红色劲装,在一群天水碧、湖蓝色的姑娘中显得分外亮眼。她下巴微抬,直视着赵琼,脸上似笑非笑。
这还是赵琼从小到大,第一次遇到敢直接指着她脸,质疑她不学无术的。
她有些新奇,手指点着脸颊,带着点少女的纯真:“这位是?”
“骠骑将军罗维之女,罗琪,见过郡主殿下。”她大大方方地站起来,摆手行礼,行的是武夫的礼,旁边的夫人娘子们眼神乱飞,这种神态赵琼再熟悉不过。
世家们自傲于自己的底蕴,对于新贵家族,从来都是带着点轻蔑的,尤其罗琪又是这样利落的性格,自然和长安城的贵妇小娘子们格格不入。
“你觉得我不配?”虽然她也觉得自己不配,但是输人不输阵!
赵琼老神在在地道:“既然如此,不如这样吧,由崔夫人来做诗评,我也好些日子没有动笔了,正好手痒的很。”一副胸有成竹、跃跃欲试的样子。
罗琪眼神落到她左手边的女子身上,迟疑着点了个头。
崔家选的地方隔窗就是梅林,窗格一摘,夹杂着梅花清冷香气的风便吹了进来,屋子里烧了地龙,正中又放着一个鎏金珐琅大火盆,暖和得人出汗,这一阵风吹进来,吹得人头脑一清明。
丫鬟捧着笔墨纸砚次第送上,头一份先递给裴娘子,裴娘子再递给崔夫人,崔夫人传给云儿,再退至阶下,由云儿转递给赵琼。云儿跪坐下来,俯身替赵琼将纸铺开。
下面的丫鬟们也开始给其余人呈上纸笔。
“今日诗会只为大家玩闹尽兴,也不必要求过多,不如就以梅花为题,做一首五言律吧。”崔夫人顾及到赵琼,也不敢出的太难了,虽然平邑郡主看上去很有把握,但是以传言的水平来看,这位殿下在学识方面,是稍微欠缺了点……
若是赵琼昔日恩师覃太傅在此,肯定得感叹:“崔夫人说话真是太委婉了!何止是欠缺了点,简直是压根没有长这根筋!”
云儿的墨磨得不浓不淡,恰到好处,赵琼提起笔,笔走龙蛇,一气呵成,不一会儿就写完了一首,她捏着纸,心中啧啧赞叹:一炷香都不到就做完了一首五言律,我可真是个小天才!
她特有底气地把纸扔给云儿,云儿拿过她的作品,扫了一眼,眉毛忍不住狠狠跳了两下。
他马上道:“殿下字迹还是不宜外露,不如我来替殿下誊写一遍。”
“行啊。”
赵琼侧过头,见他提起笔,极是认真地写了一首跟她的作品毫不相关的诗上去,不由感叹:不愧是随侍晋阳姑母左右的男人,聪明到压根不用人提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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