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傅统领松下一口气,一下子就接受了赵琼说的话。
赵琼明白,事到如今,傅宪已经不在意自己说得是真是假。他只是需要有个人来告诉他,他们做的事还有意义,他们的存在,还有意义。
对于他们这样铁骨铮铮的汉子们而言,战死沙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日复一日的平淡生活,消磨去他们的战意,到最后,已经不知道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
她掩去眸中悲切,转而笑道:“不过这下也好,你们跟着我一道回去,就不必再留这光头了。”
林成等人忙附和:“殿下说得是!!!”
这才是最激动人心的事好嘛!
众人欢欢喜喜地收拾东西,坐上何鞍赐的车马,一路往长安去了。
长空此刻正在佛前诵经,跪坐蒲团之上,闭眼快诵,眉目平和如堂上佛相,身后门帘起落的声音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随之而来——
长史
“长公主殿下走了。”
长空口中的诵经声一顿,对来人的声音异常熟悉的他,甚至不用转过头就知道是谁:“长智师兄”
长智在旁边的蒲团上盘腿坐下:“我还以为,你会跟着她去信王府。”大殿中央的香炉中,腾腾升起烟气,这味道初闻起来呛人,但闻久了,反而会给人带来一种淡淡的安宁。
“她有她的路要走,我有我的路要走,路有千条,自然不可能时时刻刻同路。”
“难得,看你上次那么着急,我还以为你一朝堕入情网会爱得难分难舍呢。”
“师傅留下来的经文,我已译得差不多了,师兄若得空,不如与我一同修缮一番。”
长智:“……”早知道就不来调侃他了,你说我多这嘴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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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王是赵仏的亲皇叔,叔父辈里头与赵仏关系最好,因而他的府邸,规制远超一般王爷,更别提如今赵琼只是个郡主,规格论起来是逾制了,但如今何鞍不提,赵琼也没有自降规格的打算。
“若真要治我的罪,不管我逾不逾制,都有的是罪名等着我呢。若是不想治我的罪,这几样摆设,难不成我享受不起?”曾经的长公主殿下不以为意地道。
新任长史自然垂手称是。
“你,倒是很眼熟。”赵琼随手解了披风,扔到身后等着的林成手上,旋身一跨,在堂椅上坐下,上位者的睥睨姿态尽显。
“从前是在哪儿伺候的?”
“回殿下的话,奴曾经在晋阳大长公主殿下伺候过一段时日,也曾随大长公主殿下进宫请过安。”
“晋阳姑母?”
傅宪此时从丫鬟手里接过茶,闻了闻,才递给赵琼。
“是。”长史答得毫不迟疑。在生性风流,面首遍地的晋阳大长公主身边伺候过,旁人难免都带几分偏见,但他却从不以此为耻。
赵琼拨弄着茶盖,慢条斯理地吹了口:“抬起头来”
长史抬起下颌,视线紧紧盯着地面上,不敢直视赵琼。他生得面如冠玉,鼻梁高挺,桃花眼儿微垂,有种脆弱的美感。
“不错,生得果然好看,配在晋阳姑母身边伺候——你叫什么名字?”
“奴本是流民,早已忘了父母家乡,因而无名无姓,幸得大长公主体恤,赐下一字,唤作云儿,取自‘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一句。”
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从此一句,就可以看出晋阳大长公主的心性之高。
赵琼默默了一会,才问:“姑母当时,可有什么话留下吗?”
长安沦陷得突然,赵仏都只能临时安排他们姐弟俩出逃,更别提其他人了,毕竟谁都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譬如信王府的原主人,信王,作为赵仏的叔父,本该颐养天年的,听说长安沦陷,一口气没上来,就这么去了……
“大长公主当时穿着皂色深衣,金玉钿饰,雀华若干,正装以待。府内私兵,无一落逃,皆严阵以待。本以为一番恶战在所难免。但新皇仁德,战前就已言明,‘缴械投降者,不杀。’因此劝降者众多。”云儿顿了顿,“其实府内众人都有战死之心。”
毕竟时人以名节为重,倘若贪生怕死,反倒受人唾弃,就算活下来了,也难以度日,倒不如拼一拼,说不得还能拼出个活路。
“但是姑母让你们降了,是不是?”
云儿闻言顿时跪下,肃然请罪道:“大长公主当时只是为了府内众人的性命着想,若论忠君爱国之心,其实大长公主比任何人都深,否则也不会以死殉国,奴敢以性命担保,还请殿下明鉴!”他以额贴地,屋内烧了地龙,其实不冷,但云儿背上发了层冷汗,不由有些颤栗。
等了好一会,上面才传来声音:“你不错,很忠心,以后这府里上上下下,就由你来管吧。”
云儿这才明白,方才的那句话,并不是眼前这位殿下真的对晋阳大长公主不满,而是在试探他的为人。
方才见她那样骄横的口吻,还以为传闻中的娇蛮公主是真的如此性格,万万没想到她也是粗中有细!也是,否则怎么能在新皇的眼皮子底下活下来,还坐到了郡主之位,虽然比之前是差了一截,但总好过亡国公主的身份……
他脑中思虑万千,嘴上却答得很快:“多谢殿下赞赏。”
“好了,你先下去吧。对了,凰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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