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想借着机会一表心意的柳鹃儿捏紧了手里的帕子,这是她近日绣的鸳鸯双栖帕,还特意熏了寺里常用的檀香,其实她更偏爱浓郁甜腻些的香气,但不知是不是经年礼佛的原因,长空身上就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冷郁沉凝,每次闻到都能令她心跳加速。可是她费了这么多的心思,他却连看都没有看一眼。难道要像娘说的那样,生米煮成熟饭才行吗?
“是韩小哥方才来传消息,说是圣驾到了寺里头。”她下药的心意更坚,“他累得不行,在树荫底下歇息呢,我来替他跑个腿。”语调微微上扬,带着些活泼的笑意。这其实与她素日柔弱娴雅的风格颇有出入,更像赵琼的语气。
但长空却没能发现面前的女子正在刻意迎合他,他的第一反应便是看向赵琼所在的地方,她人却不在,扫一眼周围,人群忙得热火朝天,哪里也没有她的影子。处变不惊的脸上闪过一抹忧色,手中的刀微紧,“柳施主,你看到荀娇了吗?”
柳鹃儿下意识地咬住了唇,才没有让自己脱口而出一些不该说的话,但内心深处的嫉妒酸涩愈演愈烈,她深吸了口气,镇定自若地笑道:“没有啊,好像刚才韩小哥来的时候就没看见她,许是去方便了?”
御驾在前,长空不可能一直让这位新帝等着,他匆匆道了声:“有劳”,便走向傅宪所在的地方,低声嘱咐了几句。
傅宪一听也有点急了,“荀姑娘会去哪,难不成……?”他瞥了眼万佛寺所在的方向。
“不会,荀姑娘很聪明,聪明人是不会干傻事的。”长空将手上一直戴着的珠串捋下来交到傅宪手上:“你们几人在这里等她,若是发现势头不对,拿着这个去后山,有两座并排的小房子,底下有机关,这是钥匙。”
“我知道了。”傅宪重重点头,打量着眼前普普通通的珠串,“但是这钥匙……?”
“荀姑娘会用。”他一笑,温润的眉眼更添清俊光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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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琼此时烦闷地走在山路上,手里拿着随手摘的一株狗尾巴草,上头的绒毛已经被她拔秃了,就剩一根光秃秃的草茎,被她拿鞭子使似的用来抽路边丛生的杂草。
何鞍这段日子的举措她在万佛寺也有听说,客观地说:何鞍在当皇帝这方面做得确实比她父皇出色,但他毕竟是毁她家国的仇人,她实在做到很难心平气和。
他的来意,她多少也能猜到一二。万佛寺的信徒众多,何鞍一定会来笼络长空,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对于长空,她本想徐徐图之,但没想到何鞍来得这么快。她必须得做点什么,来加重自己的筹码,让长空的心更倾向她这头。
手指头扣着已经伤痕累累的草茎绕出一个又一个圆,恰如她此刻百转千回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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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鞍进得宝殿时入乡随俗地拜了两拜以示尊敬,然后便负手参观起这宝殿来。罗维提刀在侧,时刻警惕着,毕竟这里隐藏着前朝余孽,谁也说不准他们会不会突然杀出。
“贫僧长空携万佛寺众人,拜见陛下。”僧人双手合十行礼,声音不卑不亢,带着颐和的淡然。
何鞍回过神,给了罗维一个眼色,罗维沉默着行了个礼,跨过高高的台阶,犀利的鹰隼紧紧盯着最前面这个年轻僧人,“你就是这里的住持长空?”
长空行了个佛礼,眉目不动,应了声是。
罗维侧过身,伸出手臂示意他往里面走,“陛下口谕,宣住持法师一人觐见即可。”他生得凶神恶煞,面似黑炭,声若雷鸣,怎么看都不怀好意。更何况万佛寺与前朝皇室有着解不开的联系,难免让人怀疑新帝的动机。
长誉年纪最小,性子也不如师兄们沉静,刚要站出来说什么,却被长信按住了肩,长信盯着他摇了摇头,长誉只得咬牙看着住持师兄清瘦如竹的背影缓缓消失在门口。
喀,厚重的殿门关上,罗维单刀立在殿前,手撑在刀上拄着,颇有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长空听见背后的关门声,不疾不徐地往殿里走,没走几步便见一个年轻人站在油灯旁,正对着他,年轻人头戴紫金冠,穿一身玄色衣裳,领口绣着金龙,脸庞略窄,肤色黝黑,眼神却很明亮。
“你就是长空?”
“是。”长空仍旧行了个佛礼,表情动作和刚才罗维问话时一模一样。皇帝也好,臣子也罢,在他眼里都是人,都是一样的。
“你信佛?”
这个问题实在很多余,多余到有些奇怪,简直废话,我做和尚我不信佛?
长空却浅笑着摇了摇头:“贫僧修佛”
“佛祖普渡众生,功德无量。你既修佛,既然也该修这份功德。——这灯很亮。”何鞍指着他刚才看的油灯,“是信徒供奉的吧。”
“是。”长空为他前半句话所怔,顿了一下才应道。
“那最大的一盏”何鞍眯着眼看供奉在架子上最大最亮的那一盏油灯,“是赵仏供奉的吧,不知他所求为何?”
“身体康健,福寿绵延”
何鞍嗤笑了一声,“那他是注定不能得偿所愿了。”他看向长空,淡淡道:“赵仏死了。”
长空耳边回响起那个月夜,赵琼趴在他背上喃喃的那些话,若是她知道疼爱她的父皇薨了的话……
他的心突然剧烈跳动了一下,带起一阵陌生的触动,前所未有的体验让他下意识地去摸手上的佛珠。人在面临恐慌害怕担忧等情绪时,总会忍不住触碰自己身上熟悉的东西,以此来获得安全感。但指尖空空,他反应过来,刚才他已经把佛珠留给了傅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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