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风渝无声地舒了口气。
“对不起,”他看进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深处,诚恳地道歉:“我不应该说那样的话,既然那是朋友送给你的礼物,那就只有你有处置他们的资格,既然你在意这些书,那就这样放在这里也很好……即便翻得旧了,当个念想也是好的。”
“我不应该那么做,真的对不起。”他强调地重复了一遍,眉梢眼角尽是懊悔的情绪。
戚风渝一边说着,一边用空着的那只手拢住了掐着他手腕的那只手,然后把那只比他小一圈的手掌完全包裹住,柔软温热的掌心一下下轻轻磨蹭着指骨坚硬的手背,指尖则轮换着轻捏青年冰凉的指尖,直到他的每一根手指都重新染上正常的温度。
来自另一个人的安抚是无比真实的存在。
暖意从指尖回流到心间,这是第一次,慕邵艾在没有外物帮助的情况下,就克服了那种好似无孔不入的虚无感,将心底的那头野兽重新锁进了笼子里。
他贪恋起手背上的温暖,久久不愿意放开。
慕邵艾微微低下头,看着交叠在一起的两只手,半垂的眼睫轻颤着,在他脸颊上投下一小片晃动的阴影。
又或许,和精神创伤什么的都没有关系……
他只是单纯的喜欢这种被包裹在柔软爱意中的感受而已。
直到偏高的体温不止温暖了指尖,还一寸寸攀上慕邵艾的脸颊,让颧骨一片绯红。
他指尖瑟缩了一下,微微握拳,像小动物一样用手背上坚硬的骨节蹭了蹭戚风渝的掌心,示意他可以放开自己了。
戚风渝没急着松手,先是用眼神把眼前的人从头到脚、里里外外地扫视了一遍,确定了他真的没有任何问题了,才默默地松开了手。
他夹紧肘下关于精神创伤的书,偏头看了一眼挂在床对面的时钟,斟酌着语气轻声询问:“十一点了,是不是到你该上床睡觉的时间了?”
对于慕邵艾明显的异常他只字不提,只是平静地转移了话题。
慕邵艾本能地随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然而精神略微放松后,精准的生物钟已经先一步给了他答案。
他开始有些困意了。
况且他现在绷得快要断掉的神经也实在不适合继续和戚风渝共处一室。
他甚至有些感激戚风渝的什么都不问。
“嗯,我该洗漱休息了,”青年没意识到自己唇瓣上还带着撕裂的红色,乖巧地点头:“明天还要早起上班呢。”
他话语的尾音微微挑起,带着心虚的颤音,萎靡的脸色搭配着唇瓣上那娇艳的一抹,在这样的夜色里,显得格外诱人。
戚风渝被他撒娇似的声调弄得浑身肌肉下意识收紧,可那张苍白面容上的憔悴又击碎了所有旖旎的情绪。
他敛去眼底深处的担忧,沉稳地点了点头,“你确实该睡觉了。那我走了,你早点休息,不要太累。”
他转身时故意用身体微微遮住夹着的书本,怕引起慕邵艾的联想,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无意识的紧张情绪。
慕邵艾比他更紧张,更想逃跑,可意识到二人之间好似建立了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又微妙地缓和了那种窘迫和无措的情绪。
他放空般地站在原地,视线一直黏在戚风渝的背影上,随着他的脚步移动。
慕邵艾的精神疾病爆发的模样,连他父母和哥哥都没有见过。
第一次在外人面前犯病,本来就让他的精神呈现一种难以控制的焦虑和不安,恐惧隐藏在看似平静的水面之下,随时打算冲出来给他闷头一击。
而戚风渝不闻不问、一如既往的态度却极大的缓和了这种紧绷的精神状况。
那种一种古怪的感觉,像是意外暴露出某些丑陋而不堪的自我,却没有迎来询问和高高在上的怜悯,而是被接纳了。
……残缺的自己被接纳了。
是一种不曾体会过,却又让人格外安心的感受。
自心底升起的感动让慕邵艾鼻骨酸涩,想要流泪。
于是在戚风渝走到门口,即将推开房门离开的那一刹那,心底的某些情感冲破了牢笼,让他冲动地脱口而出:“这周末我朋友有个聚会,你……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等等,我到底在干什么?
慕邵艾脸上的情绪还没来得及收干净,就转变为一种明晃晃的懊恼,还有几分害怕被拒绝的忐忑。
陆然约了他周末见面,他本来没打算带任何人过去的。
本来是这样。
他居然在害怕……?
慕邵艾外露的情绪让戚风渝升起一种难以拒绝的心软,可是隐藏在阴影中的过去又扯紧了他的神经,让他不得不警惕地问了一句:“什么朋友?”
慕邵艾被他有些冷的语调惊了一下,局促地开始把玩衬衣的袖扣,越说越心悸:“……一些从小玩到大的那些朋友,都是些世家子弟。”
应激反应结束的那段时间,本来就是他精神最敏感的时候。
他将戚风渝语气里的那一线抗拒听得清清楚楚,已经开始后悔嘴欠邀请戚风渝了。
况且先不提戚风渝会不会拒绝,光是想到陆然那伙人一贯的娱乐活动都足够让他倒抽一口凉气。
若非这次的聚会实在无法推拒,就连慕邵艾自己都不想去了。
慕邵艾后悔得想把刚刚的话吞回去,匆忙补充道:“当然,你不愿意也可以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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