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寻显然没有当真,她每次一叫姐姐就是那副不正经的样子,推开她责备一声:又胡闹。
我说真的呀!安姐姐对我那么好,又会做有妈妈味道的菜,我要是跟安姐姐结婚,岂不是天天有口福?
一双如星似月的明眸,就这样天真地望着她,安寻知道,不过又是一句玩笑罢了,这孩子总喜欢逗她开心。
吃点水果,早点休息吧。
哦
安寻手上刚刚备好的水果放到餐桌上,不声不响回了房,云淡风轻的外表下掩盖的是心乱如麻。这么多年来,什么事能影响她的专注,为何如今书在手里开开合合,读不进一个字?
或许,有那么一刻,她希望那不是一句玩笑。
姜亦恩乖乖坐在桌前,看着那碗西瓜,想到自己曾在日记里写到,切成小块的冰西瓜才有魔法,羞愧得无地自容。
她不知天高地厚写下那些矫情做作的喜好的时候,那里能想到,会被人悄悄记下,再一一实现啊。
就你名堂多,也不知道你爸妈在世的时候怎么惯成这个样子!
耳边又回想起舅妈的话,好像从那句话以后,她也很少吃西瓜了。
她叉了一块送进嘴里,冰冰的,甜甜的,霎时间,又是泪眼模糊。被宠爱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吗?怪不得总会想起妈妈,到底是妈妈走后,再也没有人这样细致入微的宠爱过她啊。
好甜
终于俯身扑在桌上,掩面而泣。
次日,安寻全班,一早就到了医院,手边是她的爱心便当,趁着翻看着病例的功夫,拿了块某个小丫头精心做好的三明治出来吃。
诶呦?
苏问一个闪现退回到安寻办公室门口,刚刚晃了一眼就看到她桌上有个格格不入的东西,很是打眼。
新买了个杯子?
安寻轻嗯了声。
还是昨晚睡前,小丫头说有东西要给她,跑到隔壁片刻后拿回了一个水壶,说是送给她的礼物。粉粉嫩嫩,还是带吸管和颈绳儿的那种,安寻当时就吓得一口回绝。
这是你们小朋友用的,自己留着吧。
谁知道那丫头满脸真诚:你的杯子上次不是摔坏了吗?这个水壶结实,摔不坏的!而且带吸管的也方便啊,它还保温呢!我特地给你买的,和我的是一对!安医生不喜欢吗
她不忍心拒绝小丫头的好意,也不是什么贵重物品,最后还是接下了。
本来也没想着带到医院来用,谁知道一大早起来,小丫头就已经备好了三明治和热牛奶,准备出门的时候,屁颠屁颠跑来把保温袋递给她,还顺势把水壶挂在她脖子上,朝着她笑眼弯弯。
姜小恩不在,安小寻也要乖乖吃早餐哦。
她现在想到那个画面,身体还会不禁打个寒颤。怎么就会鬼使神差地说了声谢谢,还一路都没有摘下那个水壶,得亏自己是开车来的,得亏下车那一刻反应过来从脖子上取下,要不然指不定被多少人笑话。
不像你的风格啊苏问抓起来左看看右看看,满脸狐疑。
嗯,小恩送的。安寻没有避讳,平淡地回了句。
姜亦恩啊?苏问见怪不怪了,毕竟安寻已经不是第一次为那小丫头破例了:叫得这么亲昵看来你是真的挺喜欢那丫头啊!
安寻心头一颤,脸上丝毫未显露半分失措,冰冷道:这周五的年度考核,你都准备好了?
苏问秒怂,飞速放下水杯,一溜烟出了门。
安寻轻叹了声,沉默片刻后,拿起水杯,细看了看,虽然的确跟她格格不入,却充斥着那小丫头的味道,说到底,她是喜欢的。
喜欢这个杯子。
嗯,她在心里强调了一遍,是杯子。
拧开盖子,对着杯口喝下,看了眼盖子上多余的吸管,不禁脑补着那小丫头含着吸管嘴巴一撮一撮喝奶的样子,忍不住轻笑一声,又霎时间红了脸,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盖好水杯放下,恢复平静。
想什么呢
赶紧抱起病例,心里默念了三遍专注。
姜亦恩一个人在家,闲得发慌,早上不管她怎么央求,安寻都不肯让她出门,眼下只好抱着手机,看着那个开关了无数次的对话框,想发点什么,又不敢打扰,最后,她找苏问发了条语音。
大哥,安医生有没有好好吃早餐呀?
从那天在家门口偶遇开始,两人就产生了莫名其妙的革命友情,苏问倒也毫不吝啬任何情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对方很快就回了:吃了,放心吧小弟。你可以啊,居然让我们冰山女魔头用米老鼠的杯子哈哈哈哈哈哈
嘻嘻,她告诉你了是我送的呀?
是啊,全胸外都知道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语音那头,传来了不少于五个人的笑声。
姜亦恩羞得扔了手机,面红耳赤。看了眼手边同款蓝色水壶,心里又暗自得意。
这还是纪小瑜出的主意,她本来是想买一个适合安医生的杯子,但纪小瑜说,要想让喜欢的人时刻想起自己,就得买点有自己风格的。
在那之后,纪小瑜追问了一周她喜欢的人是谁,姜亦恩始终没有坦白。现在,败苏问所赐,大概也暴露了。
片刻,苏问发来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安寻伏案低眉,翻看着手上的病例文件,几缕头发微微遮盖眉梢,阳光刚好从身后的窗户洒落她的肩头,把白大褂照得金亮亮的。
谢谢大哥!
兴奋存下图,设成了手机壁纸。
算起来,这还是她拥有的第一张安医生的照片,毕竟安寻不爱拍照,也从不发朋友圈。
照片
姜亦恩突然想到了什么,蹬蹬蹬跑到书房。安寻走之前,特地交代了如果无聊可以去书房随便看看,所以,应该不算侵犯隐私吧,她想着。
一打开书房的门,姜亦恩就整个呆住。
落地式书柜布满了几乎是整整三面墙,剩余的位置,除了门,就是那扇落地窗了。中间靠里的位置是书桌,而书桌不远的地方,居然,有一架三角钢琴!
是雅马哈还是卡瓦依?姜亦恩好奇的凑近一看,吓得连往后退了三步。
施坦威
她不禁吞咽一口,她听说这个牌子,还是因为上次古典乐群里传的视频,一个歌剧比赛的选手,唱的茶花女选段,端了杯红酒上台,演唱中往钢琴上一放,杯子一倒直接泼了弦,听说,最后组委会索赔四百万,就这样,群里几个专业人士还说算要的少的。
看着眼前这至少百万起步的大家伙,姜亦恩飞速跑去剪了个指甲,洗了个手。蹑手蹑脚地回来,远远迈了个大步,伸出一根手指摸了摸琴盖。
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像个傻子一样兴奋地转了一圈。
她没敢再靠近,绕了个道去书架边上,眼前那列正好都是琴谱,从最基础的哈农,车尔尼599,车尔尼740,到各类奏鸣曲集。不止钢琴,甚至还有一些歌剧的总谱,大多是浪漫主义时期的作品,最多的是贝利尼和普契尼。
可是,不见关于小提琴的一切。
安医生,不只是喜欢听小提琴吗?或许,只是偶尔碰巧听了一场小提琴?她,很擅长钢琴吗?施坦威,总不可能是个摆设吧。
毕竟,这种多半只有好的音乐厅和高校才会斥巨资配上一台的琴,甚至一般的专业人士,也不会买来摆在家里。
她猛然想起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来的,继续环绕了书柜一圈,终于看到了她想找的东西。
相册!
她搬了张椅子,垫脚取下。正要翻开的一瞬间,听到了大门响动。片刻,传来了一声温柔清冷的声线:
亦恩?
是安医生回来了?!
第23章
姜亦恩喜出望外, 她没想到安寻中午就会回来,跑出门前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才刚刚到午休时间不久。
安姐姐!你回来啦!
她看见安寻正低下身子换鞋, 没好意思扑上去, 收敛了几分雀跃的脚步。片刻,安寻起身, 拿起手边台子上刚刚放下的东西,向姜亦恩递了递。
嗯,给你带了奶茶。
哇!这下, 她终于没能克制住自己冲上去了, 整个人跳起来挂在了安寻身上:我最喜欢安姐姐了!!!
哎呀你还不快下来, 小心摔了!安寻嘴上嫌弃, 心里面确实少有的一丝甜腻, 那丫头冲着她一笑,仿佛一上午的疲劳都烟消云散了。
只是,她也感受到那丫头双腿跨上自己腰间的一瞬, 身体僵了片刻后,那一丝隐约的, 酸软。所以,她下意识的回避了几分。
姜亦恩不好意思地跳了下来,拽着安寻提着奶茶的手晃了晃:安姐姐,你从来没告诉过我,你会弹钢琴。
安寻眉眼一惊, 看了眼书房打开的门, 恍然间也明白了,解释道:那是我爷爷的遗物,他生前, 也算是圈内小有名气的演奏家。不过,我小时候确实跟着爷爷学过一点。
原来是这样,姜亦恩恍然大悟,难怪这样一台琴会出现在外科医生的家里:那!我可以听安医生弹琴吗?!
安寻微微勾了勾嘴角,往书房的方向走去:想听什么?
姜亦恩一愣,本还以为一定会被拒绝,没想到安寻丝毫没有扭捏,于是欣喜着快步跟上:虽然有点难,不过我好喜欢肖邦的幻想即兴曲!
嘴上这么说,其实她大概有数,这样程度的热门曲子,对于施坦威的继承人来说,绝对是小菜一碟。
果不其然,安寻很淡然的拿湿巾擦了擦手,抹了抹干打开琴盖,坐在琴凳三分之一多一点的位置,调了调高度距离,而后轻挑眉梢说了句:满足你。
手腕轻起,低放,指尖轻落,左手落下第一双音,接而和弦漫入,速度起,是灵动轻快的节奏,邀请着右手精灵轻舞,连贯的乐句却像一阵风缓缓而至,像一阵浪潮绵绵涌动。
好美,好美
即便是一身米色风衣,长发随意低束,却比音乐的华丽更绚烂动人,纤手看似柔软却精炼有力,她知道她写得一手好字,控得一手好刀,想不到,居然还弹得一手好琴。姜亦恩几乎要忘了听曲,凝着那如歌如画的人儿,沉醉得无法自拔。
亦恩?
不知道什么时候,乐曲终止,双眸对视着,一份痴迷望着一份疑惑。姜亦恩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攥了攥手里的奶茶,心理感受到的是甘甜而温柔的宠爱,是七岁以后从来没有得到过的,独属于她姜亦恩的,宠爱。
安姐姐,姜亦恩不自觉地靠上前去,在安寻的旁侧坐下,一把搂住她的腰间,把头埋进她的胸口:我好喜欢你呀
安寻眉间一凝,心跳停顿了片刻,又如风暴席卷惹得怦然跳动,她深吸了一口气,心里埋怨着这个小丫头的坦然无畏。
到底,是坦然,才能无畏啊。
坦然啊,为什么突然这么悲凉,安寻禁不住鼻尖一酸,为什么,她会不坦然?为什么,在那丫头主动撩拨起的海浪里,被击碎的却好像只有她自己。
难道,自己真的对一个小丫头心动了吗?
怎么可以,她是陈教授托付给自己的孩子啊。即便说到底她们确也是同事关系,年龄差不算太离谱,但有了陈念慈的交代,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安寻的记忆里,母亲安琳和陈念慈教授几乎可以算作是忘年交,虽然相差了十一岁,关系却由为亲密。所以,陈念慈从小看着她长大,小时候,她甚至叫陈念慈一声干妈。
可那孩子,唤陈念慈一声陈奶奶。老教授七十几岁了,叫奶奶也没什么问题,可要算辈分,难不成姜亦恩要叫自己一声阿姨?安寻心里苦笑。
以后,不许这样没大没小的。
嗯?
姜亦恩不解,怎么就没大没小了?难道,她听出来了自己的喜欢,是那样的喜欢吗?她那么聪明,是不是真的已经洞察了一切?她高举的小朋友旗号,果然还是露馅了吗?慌乱中,她松开了环绕的手。
那怀抱一松开,安寻也下意识的往后挪动了一些,平静道:我这个年纪,该叫阿姨了。
啊?姜亦恩表情瞬间凝固,刚刚的心慌意乱也全然消失殆尽,噗嗤一声:什么阿姨,安姐姐才比我大九岁!
你叫陈教授一声奶奶,那我可不就是你阿姨吗?以后对阿姨,不许没大没小,不许搂搂抱抱,明白了吗?
安寻自己心虚,顺然把自己提高一个辈分来撇清关系,殊不知自己这一做法,在姜亦恩的心里下了一场瓢泼大雨,把她那颗本就如履薄冰的心,瞬间打得七零八落。
这样的亲密,终于还是被讨厌了啊。
嗯,明白了。
看见小丫头乖乖点了点头,安寻松了一口气,却也有几分失落,只是她不敢追寻那失落感的源头,她理所当然的把自己心里的不坦然,归结于自己不喜与人亲近,而绝非是什么,非分之想。
不可能的。
冰娃娃,怎么会心动呢。
乖,我去做饭。
安寻起身关上了琴盖,也在自己心头掩盖了一层保护壳,隐忍下所有的情绪。走的时候,却还是错开了姜亦恩的视线。
临到门口,她忽然看见一本相册被翻出来了,脚步不由得停顿下来。
你,看过了?
还没有!姜亦恩赶紧解释:其实,是我还没来得及看对不起,我应该先问问你会不会介意的
安寻本不愿让任何人知道自己的过去,那段尘封的往事,是她不敢触碰的东西,看到那本相册时候,心里都绞痛了一阵,可那丫头小心翼翼的语气,又让她心头一软,不忍心打压她的好奇心,更不忍心让她委屈。
是你的话,我不介意。就当和你的喜欢日记交换了。再往门口走了两步,想到了什么,回过头来补充了句:小恩,在我家里,不需要这么拘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