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峋为谢龄拂走身上的雪,撑开一把伞打在头顶,另一只手拿出星盘,算了算眼下的位置和各处方向,问:“师父想去哪里?”
“回昭城。”谢龄答得不假思索。
萧峋不由一笑:“我以为你会直接回人间道。”
谢龄看向风雪中,鸦羽似的眼睫轻微颤动:“昭城有一家酸汤牛肉,我甚喜爱。”
“我还以为,师父是因为我,才打算回昭城呢。”萧峋作失落状。
萧峋喜欢雪域,辽阔雪域之中最喜欢的则是昭城。谢龄自是知晓,但话语轻飘飘:“你算附带。”
“嗯哼。”
萧峋放出云舟,同谢龄上去后,打开防风结界,启动舟头的阵法,折向东南、雪域里最大的那座城。
小遥境禁止以云舟行走,备在里面的东西都没用上,好在设有阵法,又存放在芥子空间内,食材都还新鲜。
谢龄在秘境中吃腻了野味,见到鱼和四条腿的兽类就面露菜色。萧峋泡了一壶这段时日来未喝过的茶,钻进厨房,捯饬起那些食材,做了些甜口糕点和清淡小菜,给他改善。
云舟在风雪中飞驰,三日后,抵达昭城。
晌午时分城中落了一场雪,眼下消霁,昼阳又出,灿金般的光芒倾洒在各处,将枝头檐瓦照得耀目。
家家户户都出来了人,穿起厚袄长靴,手拿铁锹铁铲,铲雪、清扫忙个不停。不过城中也有悠闲的人,捧一碗牛乳茶坐在阳光下,安详地晒太阳。
萧峋同谢龄慢慢走在街上,目光往四下一转,笑说当下便带谢龄去吃他极喜爱的那家酸汤牛肉。谢龄应了声好,打量四周、细算时间,发觉的确到了昭城下雪的时节。
汤锅馆开在城西,两人由西门入城,不多时便至。
冬日天寒,许多人出来吃锅子,大堂几乎要坐满,欢声笑语不断。好在二楼还空着谢龄喜欢的临窗座位,两人坐过去,问老板娘要了一个酸汤锅。
汤锅不同于这里样式别致的土火锅,铜锅与其他地方大体相同。锅子和牛肉一起端上来,萧峋往炭火里加了点儿灵力,片刻锅中即热气腾腾。这家店牛肉切得很薄,稍微涮一涮就得捞出来吃,否则就煮老了。
谢龄有段时日未吃这个,还真有几分想念,信口说的话成了真,这汤锅他甚喜爱。
雾气不断升腾,将对面人的眉眼氤氲得迷糊。萧峋拿漏勺盛肉,涮好放进谢龄的盘中,道:“雪域的牦牛肉也往外销,但宗门没有采购。师父如此喜欢,我去和这里的商人谈一谈,让他们定时送一些到咱们鹤峰。”
“似乎可行。”谢龄吃得专注,闻言仅是眉尖轻轻一抬。
“只是似乎么?”萧峋哼笑。
当——
当——
当——
远处传来钟声,沉重冗长。这一刻,馆子里喧嚣声止住了,几乎所有人都放下筷子。萧峋听出钟声的意思,表情变了变,对谢龄道:“丧钟。”
谢龄有所感,向着窗外、位于昭城最高处的宫殿投去目光:“是密宗活佛。”
萧峋蹙起眉。
“也只有活佛去世,会这般昭告……”萧峋喃喃说道。他记得清楚,距离密宗现任活佛圆寂分明还有一段时间,而贡布节上与之对弈,那人身体还很健朗。
“怎会这般突然?”萧峋摇头,同样看向南迦宫。
谢龄往店中一顾,表情逐渐褪去,声音低沉,“不,不是事发突然,是我们的问题。”
萧峋循着谢龄的目光看去。
方才进店,他没有仔细瞧这里的人,眼下一看,发现了端倪——他和谢龄离开昭城、往西面寻找小遥境之前,这家饭馆老板的女儿还跟个小豆丁似的,不及成人腰高,眼下已长开身量,可送去学堂了。
小遥境中没有日月轮转,他们以水钟计时,在秘境待了大半月,却没想到外界已过数年!
谢龄和萧峋不约而同起身,互看一眼,后者往桌上放下一粒碎银,一前一后走窗离去。
萧峋御风,眨眼来到南迦宫外。谢龄没有挂迷仙佩易容,他和萧峋经密宗活佛指点西行找到小遥境,得了机缘和功法,受人恩惠,而今恩人逝去,前往祭奠,委实不该再覆以假面。
日光在檐上雪间流连,信徒和朝拜者叩首于山脚,有更多的人正从四面八方赶来,可昔日满是诵经声的宫殿,如今沉寂到听不见任何声音。
谢龄和萧峋在人潮最末端止步。谢龄轻振衣袖,走去萧峋之前。他要用人间道雪声君的身份开道、敲门,否则当下情形,根本入不了南迦宫。却见一个僧人朝他们走来,诵了声佛号,温温和和一笑,合掌执礼。
是萧峋带着他来南迦宫体验刷墙时,遇到的那位门措上师。僧人已然披深红僧衣,手腕挂一串念珠,沉静的目光中敛着哀思。
“上师。”谢龄和萧峋向他还礼。
“当日山上一别,如今已是三载。”门措上师来到他们身前,“活佛同我说起一些往事,再见二位,想来是寻到所求了。”
竟是三年。
这番话让谢龄心中颇多感慨,此事于他们而言不过是前些日子,于眼前人而言,却是当年了。若说先前发现时光荏苒如斯,不过是惊讶,现在和故人一谈,却是恍惚。
“还不算寻得。”萧峋摇头,道出他与谢龄的请求,“可否让我们……送他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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