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峋亦蹙眉。他盯着谢龄的袖摆看了一会儿,视线升高,落到谢龄脸上,轻声问::“要死的还是活的?”
谢龄回忆着那书上的记载:“死亡时间不超过七日。”
“新死的啊……”萧峋垂下眼。
谢龄听出他这话里透出了点儿遗憾,想到雪域是出过不少寂灭境修士的,心说难不成你还想着去挖坟?他不由摇头:“关于小遥境的记载不多,我了解的这些,不一定都是真的。”
“准备好总归没错。”萧峋道,“先改道去西北吧。”
“嗯。”
这一日天气不错——于赶路人而言的不错,太阳在天空中挂了一段时间,缩回云层后,天气阴了下来。
但萧峋依然没有收伞,照他的说法,就算是阴天,雪域的天光也容易将人晒坏。他神情极认真,谢龄那句“我好歹是寂灭境”在口中转了又转,终是没有说出,默许了这人的做法。
接下来几日,便是这样行于山间,待到入夜,宿于云舟。他们离昭城越来越远,但并未发现任何秘境的征兆或踪迹。
又是一个适合赶路和劳作的阴天。
“师父,再往前走一段,便是北俱草生长的区域。”萧峋打量着周遭,“北俱草是雪域特有的植物,一般用来入药,师父在昭城里住了这么多日,或许听说过。但要我来说,它更是一种独特的佐料,撒在牛肉上,可增添不少风味。”
你对吃的,当真上心。
谢龄心中的小人儿扶了下额,面上冷冷淡淡:“你对雪域,当真熟悉。”
“我从前在雪域待过一段时日,在这里学会了不少东西。”萧峋解释说道。
他说的是前世,谢龄想到的却是萧峋的身世。萧峋每三月受一次魔气反噬,一年便是四次,自幼始之;后来鹿鸣山萧氏被仇家灭门,从此失怙失恃,漂泊无依。难怪年纪轻轻,心思便如此细密。
谢龄心头泛酸,抬起手想揉一下萧峋脑袋,可这段时日萧峋长高不少,他做这动作不如从前容易。谢龄突然小心眼儿起来,越过萧峋高出他的那截,将手放在他头顶,胡乱揉抓。
萧峋笑了一声,没有闪躲,任由谢龄将他头发揉乱。
“我喜欢这里,在这里的日子很开心。”萧峋说道,“若你也喜欢这里,那我就更开心了。”
朝前走了一段,来到萧峋口中北俱草生长的区域。这种草长得跟杂草似的,又生在一堆杂草间,难以辨认。
萧峋拉着谢龄站到一块石头上,放了几个法宝出去采摘。
“你手不酸么?”谢龄偏首,将萧峋一打量,说道。
萧峋一听这话就弯眼笑,对上谢龄的视线,打算说点什么逗他,但刚开了口,神情倏然一变。他目光冷冽,将衣袖向前甩开,掀起数枚石子掷向前方。
谢龄亦看回前方,手在虚空里一抓,三尺长剑落入手心。
身穿暗银色道袍、背负长琴之人现出身形,屈指一弹击碎石子,于十数丈外落定。
“雪声君,我们又见面了。”来者说道,若只看面容和态度,倒是彬彬有礼。
“叶轻鸿。”萧峋喊出他的名字,捏了个法术将手里的伞悬空,朝前走出两步,勾起一个笑,“你等我们出城,等了有些日子了吧?”
叶轻鸿没有回答,甚至没看萧峋一眼,眼眸紧盯谢龄。
但萧峋所言不假。昭城是密宗的地界。叶轻鸿若在昭城对谢龄动手,只怕会惹来密宗不满。再者,萧峋在那达寺辩经辩出了名声,而他杀谢龄,必然会将萧峋给顺带了,那些僧人若相助,到时便是雪域和瑶台境的战争。
瑶台境正在向大陆扩张势力,但还没有到可以一次抗衡两个大派的地步。
再说谢龄。
谢龄对叶轻鸿的出现并不意外。雪域因地势缘故成了这片大陆上的“遗世独立”,但修士间的通信并未受到阻隔,江湖上流行的飞报在这里也有发售,谢龄能通过它了解当下的局势。
瑶台境已有半数人马离开海岛、来到大陆上,同青山书院及一些人间道不交好的宗派联合。其心昭然若揭。他们不愿在当那“数一数二”,而是成为当世第一。
有一必有二,而谢龄遇到瑶台境的袭击,也有两次了。
“堂堂寂灭境,竟沦为一介杀手。”谢龄立于赤红的竹骨伞下,眉梢轻轻一抬,淡声说道。
“这江湖,有的人讲究人情世故,有的人则讲求打打杀杀。”叶轻鸿摇头,“若不杀你,我不安宁。”
因为你惹过我一次了吗?谢龄心想。他并不能理解叶轻鸿。就算叶轻鸿成功杀死他,人间道还有古松和宗主两个寂灭境,而叶轻鸿侥幸没有死,大概也只是半个寂灭境了。他以为自己还能安宁?
但谢龄懒得和他多说,直接拔剑。
“我来。”萧峋抬起一只手拦在他身前,话语轻松带笑,“让我练练手。”
谢龄心说胡闹,却又知晓自己拦不住他,只好将剑柄抓紧,以便随时能够劈一剑过去。
萧峋手中现出星盘,左右手各一个,一者是东华宴秘境里“张涛”用过的那个,另一者由暗红老木制成。
从前有所顾虑,害怕谢龄认出他就是张涛、对他生气,害怕谢龄起疑心,眼下都说开了,更打算慢慢将自己身上那些事告诉谢龄,还顾虑什么?
幽蓝光华将萧峋周身包围。这一片的灵气都被聚拢过来,连风都挤开。萧峋身后银发乱飞,衣角猎猎翻舞,漆黑眼眸里流转细碎光芒,像夜空流转万千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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