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难受。
——想死。
——谁来……帮帮我。
床上的男孩如受伤的小兽一样呻吟着,声音低而嘶哑,似乎期盼着谁能到来为动弹不得的他舒缓这份疼痛,苍白的脸颊上冷汗频出,浸出的汗液湿了一头的纱布,也湿了男孩身下的枕头,露出的黑发已经成了一绺绺。
渐渐地,呻吟转成了呜咽,小声的抽噎在空荡荡的房里传来,伴着因刻意压抑却没能抑制住的微抽,直到声音的主人失去意识。
……
他是零,实验样本000号,是男人找来的数百个实验样本中的初号样本。
他一开始并不叫零,只是跟在男人身边懵懵懂懂长到三岁,学会了说话、走路、跑步、识字,也学会了看书。
从书上读来的世界很广阔,主人公们都有各种各样的生活,冒险、浪漫、童话的故事太多太多,只有三岁的他居然都能读懂,他不知道为什么,男人从没教过他,他只是能读懂而已,也只限于读懂文字的意思而已。
他没想过这是否异常。
只是他对这些故事都有疑问——每一个故事的主人公都有一个叫「名字」的东西,他想他也应该有,「父亲」的存在也是一样的。
他以为,叫「吴泽乐」的男人就应该是他的父亲,因为自从他有印象起,就在男人的身边了。
所以他叫了男人「父亲」,却被男人反驳,他没有好奇心地接受了,没有问出「为什么」。
但他还想知道,自己是否也拥有叫「名字」的东西,于是在他的房间被搅得一塌糊涂那次,他趁着男人给他包扎,问了这个问题。
“我有「名字」吗?”
男人没有回答,一双墨黑的眸子因这个问题又深了几分,似乎这个问题难倒了他。
他等着男人的答案,执着地盯着男人的眼睛。
“零,你叫零。”
于是他有了一个名字,零,而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这个「零」的意义。
他、男人、一群小孩,共同生活在这里。两面环山,一面临湖,树木丛生,他从没有出去过,因为这是一块圈养羊羔的驯养地,电网作的栅栏,不可攀爬的外墙,在这里,男人在一只只羊羔身上做着实验。
羊羔不停地在变,不合格的羊羔他就没有再见过第二面。只有他是不一样的,他从最开始留到了现在,他看着一只只羊羔来了又去,他也从被欺负时还不了手的小可怜,变得能有反击之力了。
从他意识到这点时,他就开始记来来往往的羊羔数量了,几年来几百的实验样本,只有他能够幸免。
到后来男孩才明白,男人对他说了「零」这个名字,的的确确意味着,他是特殊的,但不是能幸免于实验的特殊。
而是,这数百个实验样本,都是为最终的实验累积实验数据,而他就是那个「最终」。
他是样本000号,所以是「零」。
他问男人「不会再有实验了」,因为他不想再看到从二楼送出来的一张张担架上苍白的小脸,不想让他印象中闪耀的庭院里没有欢声笑语,只有一张张恐惧的脸庞,和某些羊羔为了发泄恐惧、痛苦而肆无忌惮欺负同类的行为。
可男人没有给出确定答案,他却无能为力。
羊羔还在不停地被买进卖出,他比以前更要懂得这其中的含义了,男人在他脑中植入的芯片,如同百科全书,记录了他学得的知识和记忆不被丢失,也把世间所有的知识都带到了他的面前。
他以为这就是男人的实验目的,所以不懂接下来的实验是为了什么。
可直到十四年后,星历462年03月01日,据他被吴泽乐带回那个羊圈正好8年的那一日,他的一切就此被颠覆,他才知道,吴泽乐这实验的本质。
……
手术后,零走出那间房已经是三周以后了,新年才过。
冬天,庭院里的一切雕上了雪白的外衣,比他身上的外套都厚,雪地最洁白,也最污浊,横七竖八的脚印翻出雪地覆盖的尘土,带起一片丑陋的狼藉。
零的目光盲目地随着脚印行走的方向去了尽头,从中庭斜行到钟楼与围墙的夹缝中,穿着简陋衣物的几个小孩围在一起,是再常见不过的场景。
零静静看着这个场面,在他从浪潮中学会翻身后,他就习惯于远远旁观,看那些继他之后落入湖水即将溺亡的小孩,是怎样无力地在从不停息的潮涌中挣扎的。
曾经他能从中获得安慰,但现在他无动于衷。
零转身要走,从小孩的围堵中窜出来一个矮小的身影,身后的小孩悠闲地跟着这个身影,嘲笑的声音凑近中庭。
“笨猪快跑哈哈哈!”
“看她那蠢样!”
拖住零的脚步的,是在一片嘲笑声中的呼喊,又甜又糯的声音没有一点委屈:“大哥哥等我!”
零的脚步一顿,回身看去,小孩已经只距他数步的距离。
那是个没有换上孤儿院里统一服装的小女孩,蓬头垢面的,身上的袄子已经有些脏破,她看见零停下,蓦地笑开了颜,一瞬间如暖阳乍现,划破云层的朦胧,荡开了雪中的冷清。
她的笑容让零愣在原地,傻傻看着这第一次见到的灿烂笑容,不知所措。
女孩只顾着傻笑,一个不慎在雪地上摔了个狗啃泥,憨憨爬起来,小跑到零的面前,身后的嘲笑声更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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