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是妈妈的错……对不起……”
    逼仄安静的空间里，此刻唯有慕时欢的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说着话，每个字都仿佛被强烈的自责和痛楚包裹其中。
    她泪如雨下，眼睛很红，肩膀不停地抖动。
    只一眼，便让人看了不忍心。
    “妈妈。”小臣的眼睛也红了。
    “对不起，”慕时欢双手发着颤捧住他的脸，额头抵着他的，一声声反反复复的只有这句，“对不起，是妈妈不好，是妈妈的错……”
    “是妈妈把你弄丢了，妈妈没有找你，都是我不好，对不起……”
    字字哽咽。
    情绪，像是彻底也终于崩溃。
    时庭周坐在她身旁，起先不懂，然而此刻一下就明白了。
    他的妹妹看起来已经放下了从前的事，看起来已经好了，可事实是，她只是表面上好了，让人觉得她的过去是真的过去了。
    可怎么可能？
    他早该看出来的，温泉酒店那次他就该想到的。
    如果真的已经放下，怎么会遇见厉憬衍后还会哭，还会情绪失控？
    她还是在逃避。
    否则……
    时庭周的目光落在了她怀里的小家伙身上。
    今晚事情太过震惊突然，他没有反应过来，直到现在，他才想起，时欢从来就没提过她和厉憬衍有过孩子的事。
    而厉憬衍说，他把孩子找回来了，时欢又说是她把孩子弄丢了。
    但回来平城近两年的时间，她没提过，也没找过。
    这怎么可能是放下的反应？
    分明是放不下，面对不了，所以一再地逃避。
    想到这些，时庭周胸口便堵得慌，非常闷，空气也像是变得稀薄了很多。
    蓦地，他又想到了另一件事——
    这个小家伙看起来瘦瘦小小的，像四五岁的样子，可父亲查过时欢的事，四五年前她和厉憬衍根本没有孩子。
    那她生下这个孩子的时候……还那么小。
    混蛋！
    时庭周一张俊脸顿时沉到了底，郁气难解。
    如果厉憬衍现在在他面前，他绝对会废了他。
    操。
    越想越气，时庭周差点就无法控制自己的脾气，直直眼角余光又瞥见哭得泣不成声的时欢。
    瞬间，怒意又变成浓浓的心疼。
    心里很不是滋味。
    又察觉到什么，他抬眸，和副驾驶的江闻四目相对。
    江闻伸出了手，手中拿着一块干净手帕。
    他一直有随身携带一块手帕的习惯。
    时庭周和他对视。
    江闻眼神示意。
    时庭周克制着，接过手帕，下意识放柔了声音哄道：“妹妹，不哭了，好不好？”
    然而慕时欢没有接。
    她整个人仿佛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再也走不出来。
    见状，时庭周胸口又堵上了几分，再想说什么，就见小家伙有些艰难地抬起了手，礼貌接过他手中的手帕，小声说了句谢谢后，他想帮慕时欢擦。
    “妈妈不哭，”小臣被她抱得很紧，紧到有些难受，但他没有出声，只是努力地帮她擦眼泪，“小臣帮妈妈擦擦，妈妈不要哭了。”
    他的声音有点儿小，说到最后的时候，也渐渐带上了哭腔。
    慕时欢后知后觉察觉到时，隔着朦胧水雾，她才发现她的孩子眼睛也很红很红了，可他看着自己，眼中只有自己，一直在替她擦眼泪。
    “妈妈……”她听到他再叫了声。
    从第一眼见到现在，她好像……都没有回应过他。
    强烈的酸意一下涌出将她包围，想回应他，却是眼泪越掉越多。
    而那只瘦弱的小手一直在努力地帮她擦。
    “妈妈不哭。”他说。
    他一直在安慰她。
    可他那么小，该是她安慰他才对，他们母子从出生那刻就分开这么多年，重逢后一直是她的孩子反过来安慰她陪着她。
    “不哭，”她摇头，努力忍住眼泪，捉过他的手放到唇边吻了吻，“妈妈不哭，不哭了，对不起……”
    视线里，他的眼睛似乎因为她的回应又红了些。
    她也看到了眼泪。
    一瞬间，她慌乱自责。
    不是没接触过小孩，当初有小星星，时家家族里也有小孩，那时照顾小星星也是得心应手，但这一刻，慕时欢竟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她忽然间不知道该怎么照顾她的孩子，该怎么相处，该怎么……
    “小臣……”回想厉憬衍叫他的名字，她试探着叫，却不知是哪个臣。
    小臣仿佛知道她在犹豫什么。
    “妈妈，”他努力扬起笑不让她担心，清楚地说，“是君臣的臣，爸爸说大名妈妈取。”
    但他没说的是，其实他无意间听到爸爸和唐遇叔叔提及名字的事，爸爸是想给他取名叫厉慕时的，他偷偷问了黎烟姨姨，姨姨告诉他，他的妈妈姓时。
    “小臣……”慕时欢喉咙口很堵。
    睫毛不停颤抖，她强忍住，小心翼翼地拿过手帕替他轻轻擦掉他眼角的泪水。
    “妈妈以后不会再弄丢你了。”她说，声音发颤。
    小臣重重点点头：“嗯。”
    看他乖巧模样，慕时欢忍不住再次亲了亲他的额头，将他抱入怀中，只愿不再分开。
    从头到尾见证这一幕的时庭周心中愈发的不是滋味。
    心疼他的妹妹，也是忽然间惋惜她和闻哥。
    今晚孩子的出现，她和闻哥往后会怎么发展？
    私心里，他是一万个不愿意厉憬衍再来纠缠，可有了孩子的存在……
    下意识的，他抬头看向江闻。
    察觉到他的视线，江闻冲他微微摇头。
    两人谁也没再说话。
    不多时，时家老宅到了。
    车停稳，江闻率先下车，替慕时欢拉开了车门。
    时庭周走近，心情复杂。
    “我就不进去了，有事给我电话。”江闻低声对他说，“带她进去吧，外面冷，别着凉。”
    他拍拍时庭周的肩膀，没等他说话，想重回副驾驶离开。
    但转身之际，他仍是忍不住看向了慕时欢。
    可惜，她没有看他。
    她的视线一直不离怀中的孩子，深怕一眨眼孩子就会消失，是场梦。
    江闻收回了视线，钻入车内吩咐司机送他走。
    慕时欢依然没有察觉。
    时庭周看在眼里，没办法说什么，只能搂着慕时欢的肩膀带她回家。
    时家老宅灯火通明。
    先前时庭周打电话回来时，家中只有时宗平和妻子在，两人震惊，但没有先告诉其他人，时老夫人那是瞒不过去的。
    此时，三人皆在客厅等着。
    时夫人第一时间听到声响，紧张地蹭的一下站了起来，等看到时欢真的带了个孩子进来，她一时间竟说不出究竟是什么心情。
    怎么好好的就冒出一个这么大的孩子出来了呢。
    明明当初查的时候，查到时欢和厉憬衍是没有孩子的。
    怎么……
    尽管满腹疑问，但她也知道现在不是追究到底的时候，尤其她看到时欢又红又肿的眼睛，顿时心疼的不得了。
    “时欢。”她急步走了过去，拉着她的手想说什么，却是欲言又止。
    目光下意识落在小家伙身上。
    慕时欢注意到，尽量平稳着情绪说：“舅妈，他是小臣，我的……孩子。”
    哭得太久，她的声音明显沙哑。
    “小臣，叫舅……”
    “叫舅奶奶，”时夫人跟着蹲下，在她之前说，“小臣是我们时家的孩子，就叫舅奶奶。”
    “舅奶奶。”小臣脆生生地喊了声。
    时夫人顿时笑了起来。
    “乖。”她忍不住摸了摸小臣的脑袋，亲了亲。
    时宗平也在这时走近，哄着说：“小臣是吧，我是你舅爷爷。”
    “舅爷爷。”
    时宗平开心坏了，想到什么，他转身示意说：“那是你曾外婆，去和曾外婆打招呼。”
    小臣点头，暂时松开慕时欢的手，迈着步子走到时老夫人面前，礼貌喊道：“曾外婆好。”
    时老夫人心中是叹息的，只是没表现出来。
    “乖，吃过晚饭了吗？”她拉着小臣的手问。
    小臣点头：“吃过了。”
    “累不累？”
    小臣又摇头。
    很乖，很礼貌。
    虽然看着瘦小，但能看的出来，还是被教的很好。
    时老夫人点点头，抬头看向走近的慕时欢说：“带孩子上楼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慕时欢一听这话，鼻尖泛酸。
    “是，外婆。”
    时夫人跟着说：“儿童房是收拾出来了，但东西还缺着，明天舅妈亲自去买，今晚就让小臣和你睡吧。”
    她想着母子分开这么久，时欢肯定舍不得再和他分开。
    “谢谢舅妈。”慕时欢好不容易忍住的情绪似有重新崩溃的架势。
    时夫人看着不忍，心情也受影响，嘱咐时庭周陪时欢上楼。
    时庭周褪去了一贯的玩世不恭，沉默点头。
    等将慕时欢送回了房，总是心里有很多话想说，但看着她的样子，他还是咽了回去，只说：“不许再哭了，好好休息。”
    慕时欢鼻尖泛酸，点点头。
    时庭周心情复杂离开。
    小臣的行李也跟着一块儿送了过来，只剩下母子两人时，慕时欢觉得有些情绪似乎更控制不住了。
    但她怕吓到小臣。
    克制着，在紧张无措下，她蹲下来握着小臣的手期盼地说：“妈妈帮你洗澡吧，好不好？洗完澡舒舒服服睡觉，妈妈陪着你。”
    小臣却是摇头，说：“妈妈，我是男孩子，男孩子要自己洗澡，而且我已经长大了，我自己可以。”
    慕时欢听着，只觉心酸又难过。
    她从来没有给她的孩子洗过澡，没有尽过母亲的责任……
    “没关系，妈妈帮你好不好？”眼中浮现雾气，她看着自己的儿子。
    小臣犹豫了。
    “妈妈……”
    慕时欢只当他害羞。
    直到她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