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睛泛着红，好像在里面偷偷哭过。
    她没有掩饰，而是直直地和自己对视。
    刹那间，厉憬衍有种心脏被紧紧揪住的感觉，形容不出的疼痛随之蔓延。
    她和昨晚明显不同，变得冷静了，而冷静下，是真真正正的决绝狠心，就好像下一刻她能狠心地抛下所有，不回头也不会后悔。
    厉憬衍盯着她，眸色渐渐变沉。
    半晌，喉结滚动，他想说话。
    “你在逼迫我。”沙哑的话语将他打断。
    气氛悄无声息地瞬间变化。
    只一句，厉憬衍面容线条紧绷。
    慕时欢仰着脸看他，视线不曾移开半分，也没有眨眼，哪怕眼眶里一直有酸涩在横冲直撞。
    “逼我，逼迫，”她说，“不声不响断了所有联系，不声不响又出现在我面前，和我说对不起，说需要我原谅。”
    她看着平静。
    “厉憬衍，”她终于叫出他的名字，隔着那么久的时光，这个名字依然能掀起其他情绪，“你不觉得自己很自私吗？”
    两人眼中倒映着彼此，也唯有彼此。
    厉憬衍呼吸沉了沉。
    慕时欢忽然就扯了一下唇，甚至嘴角漫买了一丝很浅很浅的笑意：“如果再有什么事，岂不是又要一声不响离开，隔绝所有消息？”
    “然后呢，等事情再解决时，再好端端地出现在我面前，和我说句对不起，和我说，你爱我，一次次……你把我当什么了？”
    尽管平静，尽管出来之前想了很多，可终究情绪还是有变化的，一些怨恨悄然溢出。
    “又或许，你会说不会再有那种情况发生，”她将所有的可能一一摆出，“你会说有能力护着我，会说是为了我好，可是……”
    她顿了顿。
    目光直直地看着他，这一刻，她没有再刻意掩饰自己的情绪，而是将此时最真实的一面展露了出来。
    不再假装，不再口是心非。
    “你不累吗？”轻声的，她问。
    时间似乎有短暂的停止，随着她的话出口，连带着空气里流转的东西也有了变化。
    “我累，会很累。”厉憬衍听到她说。
    一字一顿，很轻，但带着难以忽视的疲惫。
    “真的累了。”
    两人之间的距离依然很近，不曾有变化，可是两颗心却仿佛已经很远很远，远的仿佛这辈子都无法再在一起。
    厉憬衍的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地再沉了下去。
    到最后，暗如墨汁。
    慕时欢睫毛轻轻地眨了下。
    她继续：“现在，我说的每一句，每个字都是发自内心。和你在一起，真的让我好累，无论是你所说的卧底时期，还是我们有夫妻关系的时候，还是……现在。”
    “很累，很疲惫。”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一样，说完这些，她的神情也不可避免地泄露出了几分不曾有过的疲惫。
    那是对他，对他和她之间感情的倦怠。
    也是害怕排斥，不愿再碰，因为不碰就不会累，不会怕。
    面前的男人始终没有出声。
    慕时欢没有在意，也不会在意，私心里，她是愿意的，就让她趁着此刻还有勇气不想逃避，将所有说清楚，将不该存在的都斩断吧。
    该有个了断了啊。
    “你总是不尊重我，”她说，“就像那时我回来要和你离婚，你也是像现在一样逼我，威胁我，什么陪你最后四天，什么爱我……”
    “你真的爱我吗？”
    喉间有什么在滚动，厉憬衍盯着她，哑声反问：“你觉得不爱？”
    爱，还是不爱……
    慕时欢点了点头：“你爱我。”
    她不否认他的情意，如果不爱，以他从前的地位，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必在她身上浪费时间，如果不爱，又怎么可能有之后种种的事情。
    如果不爱，他也不会不管不顾送她离开，自己一人面对和郁临商的危险。
    如果不爱……
    恍然间慕时欢发现，自己好像能说出很多他爱她的瞬间、细节。
    他是爱她的。
    或许坠江之前的误会让她怀疑动摇过，但她依然相信，他爱她。
    无论从前现在。
    可是……
    “你不尊重，不会爱我。”她轻声说出剩下的话。
    不是不爱，而是不懂怎么爱。
    厉憬衍明白她的言外之意。
    那些想要解释的话好像说不出口，又好像也没有了说出来的必要，他只是盯着她，一瞬不瞬哑声问：“还有呢？还想说什么？”
    他能知道她想说什么，而他也相信，她知道他知道。
    “你的爱太自私，”如他所愿，慕时欢一字一顿很是清晰地告知，“最开始你是为了公司，后来可能是愧疚，现在想重新开始……”
    “厉憬衍，没你这么自私的。”
    仿佛很累，慕时欢停顿了一会儿。
    “和你相处太累，从出事开始，就一直是这种感觉，你明知我排斥你，不愿见你，却依然出现在我面前，不是自私是什么？”
    她舒了口气，没有掩饰。
    “昨晚，”双眼焦距有那么一瞬的消散，她说着最真心的话，“我知道，昨晚我所说的你都不会信，你觉得我恨你，也觉得我爱你。”
    “原以为我那么说你会放弃，可好像……事情并没有如我所想那样发展。”
    睫毛颤了颤，那一丝混沌消失，清明重新取而代之。
    她看着他的脸，低低的，但不无坚定地说：“是，你猜对了，我是恨着你，也仍有些爱你，时间不够多，我还没有办法完全不爱你。”
    她承认了，自己还爱着他。
    原以为说出来会艰难会难受，可真的说出这话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反而还松了口气，再也不用因为逃避而自责厌恶自己。
    大约，逃避就是最没用的东西。
    “只有时间足够。”她补了句。
    只有时间足够，她就能忘掉和他的感情，彻底放下，再也不会爱他。
    她的每一个字，厉憬衍都听得清楚，原以为听到承认心中还有自己会高兴会松口气，可原来，并没有。
    反而，胸口更沉了。
    她的坦诚，不过是为了将他推得更远，和他结束。
    “还有呢？”他听到自己沙哑到极致的声音，字字绷紧。
    “还有……”
    突然间心尖处好像有什么别样的东西刺过，有些疼，慕时欢克制着，对上他的眼睛，说：“还有……”
    可那句话卡在嗓子眼却是久久没有勇气说出来。
    于是她逼着自己看他，逼着自己回想从前种种。
    而后……
    “你让我怀孕两次，我们曾经，有过两个孩子，但都没有了。”她看着他，到底还是把话说出了口。
    孩子，是她最不愿谈及的事。
    可为了和他结束，她宁愿自揭伤疤。
    哪怕因此的代价是鲜血淋漓。
    胸口很闷，即便有了心理准备，闷痛的感觉依然席卷全身，慕时欢逼着自己不能退缩，说出剩下的话：“你觉得，这样……我们还能在一起吗？你还要逼我重新和你在一起吗？”
    呼吸好像有些困难了，她当着他的面轻轻地舒了口气，想要压下那股难受。
    “就算我还爱着你，但我也不知究竟该如何爱你，如何心无芥蒂回到最初那样只是单纯地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
    指尖微颤，她下意识想要眨眼，但她忍不住了。
    “过去你给我的伤害，不是一句对不起能抹平，如果你不出现，我会彻底好起来，能平静面对过往，可是你出现了，你的出现，我……不想要。”
    不知道什么时候握成拳的手松开，她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问：“何必还要来打扰我，让我难过，让我不知如何面对。”
    目光所及，他好看的薄唇似乎紧抿成了一条直线。
    他也在克制。
    慕时欢恍惚了下：“昨晚，我梦到你了，和你过往种种，包括我们的孩子，因为知道自己其实放不下，所以不想再骗自己，所以和你说这些。”
    她知道昨晚是他彻夜照顾。
    可她不要啊。
    “厉憬衍，”眼睛眨了眨，她再一次地和他对视，无力地吐出最后的话，“我不想回到从前，不想爱你，不想和你在一起，我想过新生活。”
    “放过我吧。”
    “叮咚——”
    随着她最后一个字说出，门铃适时响起。
    应该不是黎烟。
    那么，只剩下时庭周或者江闻。
    厉憬衍依然看着她，而慕时欢没有再看他，忍着最后一点不适，侧过身，慢慢地想要往门口方向走。
    手臂，被他抓住了。
    慕时欢停下，没有看他。
    “就当，我求你好了，放过我。”她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而后拂开了他的手。
    她离开，而他也没有再拦。
    不多时，外面隐约传来男人的声音。
    有时庭周，也有江闻。
    很快，声音渐渐清晰。
    厉憬衍抬头，视线扫过这间卧室。
    空气中仿佛还留有独属于她的香味，他静静地站了几秒，终是抬起脚离开。
    时庭周刚在沙发上坐下，正要说什么，冷不丁听到声响，以为是黎烟就没有转头。
    不料，脚步声不对，气息也不对。
    分明是男人。
    他皱眉，径直起身，转头。
    只一眼，他脸色不善。